第六章 同样是破木屋前的庭院里,长青像一只温顺的猫伏在菊妹的膝盖上。菊妹一只 手切猪草伤了指头缠着纱布,另一只手捏着棉签在给男人挖耳屎。 叔来了。长青腾地站了起来。 菊妹叫不出口,并视而不见,拍拍身上的耳屎径自进了屋。 草尾巴急火攻心,你……你……回家咋不找我找证据?长青笑,我相信菊妹。 草尾巴大发雷霆数落侄子没出息,继而陈述捉奸事件的经过。长青突然大喝一 声,够了!你说你个当长辈的,无风也能掀起惊涛骇浪啊!你这么胡搅蛮缠,我和 菊妹还要不要在村里过日子呀?草尾巴真没想到侄子竟能包容家里这等丑事,他摆 好重心,抽出一条拐杖朝长青砸过去。长青毫不示弱,抓起一把柴刀握在手里,叽 里呱啦说这等丑事要我亲自将菊妹从床上揪出来才算,要你操什么空头心啊!然后 他扬起柴刀铁青着脸说,你再敢打我,我就自卫了!草尾巴浑身发抖,弯腰拾起拐 杖就走,并且说,你个死没出息的家伙就走吧,你走了你婆娘在家又拿黑夜要比白 天好当山歌唱了。 菊妹呼啦一下从屋里冲出来,说,你去村里问问小媳妇们,白天劳作汗流浃背, 哪个不盼黑夜里静静地想心思想自己的男人?继而她又说,开始我不懂,这话还是 婶子告诉我的呢。 草尾巴的脸刷地就白了。 入夜,他喝了一斤三花酒,然后出其不意卡住女人的脖子说,今晚,你好好给 我解释解释黑夜要比白天好的真正含义!女人好像知道这一刻要到来,被卡得直翻 白眼,才断断续续说你松了手我就告诉你。他把手松了,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 咳起来,边咳边说你个要死了的真要卡死我呀!我怎么知道什么黑夜要比白天好的 意思呀……不想说,是吧?他狠心再起,继续将她卡住。 女人以为他起了杀心,知道抵不过了,就说,那时生产队干活太累,我天天早 上起床就盼天黑。黑夜里不上夜校不学习要扣工分,我哪有不去的理呀?那个上课 的老师,不,是下放的那个干部,他欺负你是残疾人,想偷偷跟我好,我吓坏了! 草尾巴终于问出名堂了,嚎叫着,继续说! 女人说,几次他把我单独留下来补课,其实是偷偷塞给我一些角票,我把零钱 积起来,每个月割一回猪肉给你下酒你忘了吗? 草尾巴的手发抖了,说,我问你,是不是他已经把你给…… 没有!女人突然理直气壮地说,有一回他把我按倒在草地上,我抓破了他的脸 说,你真要强奸我我立即死给你看!他吓死了,松了手就逃走了。 是真的吗? 嗯!女人抽噎起来,说,那时,我受了委屈无处诉说偷偷哭了好多回你知道吗? 草尾巴松开卡在脖子的手指,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也跟着呜咽……我错怪你了! 女人全身瘫软在他怀里,说本想早告诉你,但想想自己没失身告诉你也没啥意思, 反而给你造成心理压力。可是,草尾巴话锋一转,说长青真是死猪脑壳啊。我明明 几次看见野男人朝他家奔,他说我多事,把野男人打倒在他婆娘的裤裆下了他还说 我操空头心……哎呀……别人欺负到我们家人头上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啊!女人紧紧 依偎在他怀里说,你就少操空头心吧! 第二天一大早,要外出赚钱的长青走出了家门,经过槐树下时被草尾巴挡住了 去路。长青说,我尊敬你先叫你一声叔,你挡我的路什么意思?草尾巴吐一口浓痰 在长青面前,说,古话说人不要脸百事所为,古话还说前面赶个黄波鸟后面丢个老 鸡婆。 山里人出门讲究个大吉大利,草尾巴挡路本来就不是个好兆头了,再经他一说 鸟啊鸡啊的,长青的脸被气成了猪肝色。他说,你说谁是鸡?草尾巴恨铁不成钢咬 牙切齿破口大骂,你个死猪脑壳管不住婆娘不说,还是个不肖子孙目无尊长,竟敢 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对我黑头绊脸,我今天不甩你一巴掌解恨就不是人!说完,又将 拐杖横扫过来。 长青不敢跟叔比高低,昨晚菊妹说了,看他是长辈的分儿上,是好是坏由他说 去吧。草尾巴的拐杖呼啸而来时,他故意装成魂飞魄散,打起飞脚逃走了。 出气筒跑了,草尾巴更憎恨起叫花子来了。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更像一只无 头苍蝇在屋里和庭院里乱转,女人也不理他,任凭他砸凳子摔拐杖。怨气发在木制 的物什上,发完了,那一丝怨恨埋在心里,一条腿支撑起的身躯才感到很疲惫,再 过两日,他才重新坐在凳子上编竹篮。他正常了,胆战心惊的女人也平静下来。 日复一日,也就是叔侄差点发生的生死风波刚在村里平静下来后的一天大早, 去菜园摘菜的女人兴高采烈地跑回家,见到草尾巴就大叫,叫花子真勇敢,昨晚独 自一人在村里抓住了一个外乡来的盗牛贼。 这消息带给草尾巴少许惊讶,但没有半点惊喜。他眯着老眼说,黑夜哪有白天 好,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也许是盗牛贼背时吧,撞到采花大盗手上了。如果真 是这样,狗日的就是英雄了,乡长会给他胸前戴红花,他的主任位置就当稳当了。 呸!希望以后深更半夜他敲女人的房门时,碰上有人拿尖刀将他戳死! 女人见他说成这样,想想也有点道理,就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在这天深夜,村 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叫花子真叫人给戳死了。 令人惊骇的是,他倒在妮子家的屋檐下,胸口插着一把尖刀。有人尖叫,叫花 子真跟妮子有那事啊……难道天金偷偷回家捉奸杀人了? 案情很快真相大白,人们这才知道,叫花子是被盗牛贼盗窃团伙杀害的。头天 晚上被叫花子抓住的盗牛贼是盗窃团伙的一个小头目,团伙成员知道后立马来报仇。 原来,叫花子既是村委会主任又是村治保主任,他夜晚在村中游荡是肩负起周围几 个村庄的治安重任。 村人一片哗然。失去了保护神,小媳妇们个个哭肿了眼睛。 草尾巴像在听故事,一个人死了之后才有这么好的故事。他拖着残腿没有去给 叫花子送葬,在唢呐的哀曲响起时,他站在槐树下默默地望着远去的棺材,一滴老 泪抑制不住掉了下来。 入夜,所有的小媳妇们早早把门关紧了,她们谁也不敢穿超短裙打开家门和窗 户吹风凉快了,一个个把头缩进被窝里,生怕窗前有盗贼和凶神恶煞在黑夜闪现。 菊妹被被子捂出一身香汗,艰难地把头伸出来,窗外传来了吓人的笃笃声。那声音 在黑暗中朦胧又刺耳,她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声音又把头蒙住了。反复几次,那奇 怪的声音去了又回来,她打开手机,接通村中妮子和村东头英子的电话,她们都回 答说被怪声音吓傻了,说那声音去了又回来。 夜深人静,突然响起女人忿忿不平的大叫,老头子你真发癫了是吗,白天睡觉 晚上梦游整夜不睡你想跟叫花子一样寻死吗? 这声音菊妹再熟悉不过了,当她确认很有节奏的笃笃声是拐杖戳地发出的声音 时,她的眼眶一热,很快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