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夫妻嘛,就是这样,只有患难夫妻,没有富贵夫妻。吃苦遭罪的时候,夫妻之 间患难与共,知疼知热,会恩恩爱爱过日子。一旦日子好转,过阔了,过富了,夫 妻间却会反目相仇,你恨我怨,甚至成了一对仇敌。这才应了一句俗话:“夫妻之 间没有受不了的苦,却有享不了的福。”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层理儿。 张同庆和妻子翠花,正是这么一对夫妻。 同庆长得帅,方脸、阔额,高鼻梁,尤其是那双大眼睛,饱含着无邪的天真挚 情,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感觉。可小伙子投胎投错了地方,出生在偏僻的山沟里, 就是再精明也只能顺垄沟找豆包,直到二十五岁还没讨上媳妇。 后来他跟一个远房舅舅到城里打工,在工程队学徒当木匠。干这活儿经常贪黑, 小伙子又不经饿,时常大半夜跑到烧烤摊子上吃羊肉串。这样一来二去的就和卖羊 肉串的姑娘好上了。没出三个月俩人开始谈婚论嫁。 舅舅见同庆已老大不小,再一问姑娘也没意见。娘亲舅大,虽说不是亲娘舅, 但毕竟站到舅的垄台上,便自作主张帮他们筹办婚事。一个是打工的,一个是出摊 的,也没啥大说道。舅舅帮他们租了间民房,又刷了墙壁,买了几件简单的家电, 小夫妻就凑合着结婚过日子。 刚结婚那阵子,他俩奔富心盛,劲头也足,没黑没夜地拼命干。那时同庆已经 出徒,木匠活干得细腻地道,深得顾客赏识,活计自然催手。他白天在工程队干, 晚间再包活干,慢慢积攒下“第一桶金”。妻子翠花更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先是 扩建了自己的烧烤项目,不仅烤羊肉串,还烤鸡脖子、猪尾巴、鸡胸脯,还有什么 臭豆腐、地瓜片……反正没有她不烤的。翠花的烧烤摊前常常是密密匝匝围着一圈 人。生意好时,翠花连轴转,时常干到东方出现鱼肚白。 夫妻拼搏三年,小日子就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他们自己买了小楼,又买 了成套家具,可谓是鸟枪换炮。张同庆不满足给别人打工卖手腕子,扯旗拉杆子自 己办起装潢公司,自封老板兼经理。刚开始手下只雇了三个人,后来增加到十几个 人。人强马壮了,张同庆也开始变得自负起来,总觉得自己是个能人,什么点子都 对,容不得反对意见,三句话不对心思,几句话就给戗回去,对部属是这样,对翠 花也是如此。 翠花可不吃他这套。她十六岁从家出来干个体卖羊肉串,也不知道是羊肉吃多 了火大,还是女孩子自身在外养成了火辣撒泼的脾气,反正她为人处事一根肠子直 得不拐弯,快言快语,沾火就着,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肚里也不装事儿。翠花要 是发起脾气来,比张飞都恶,比李逵都凶,能把屋盖儿给掀起来。翠花是个刀子嘴 豆腐心,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候吵过闹过了,竟然不知自己为啥发火。 张同庆高傲自负,偏和翠花搭火过日子,这就如同卖鞭炮的挨上了卖火柴的, 随时随地都可能引爆。两口子这火时常发得蹊跷,本无缘无故,你那里正打嗝,我 这里放了个屁,都是赶巧的事,却说是故意而为,也能吵得像一锅沸水。小吵天天 有,大吵三六九,针尖对麦芒,刀刃对剑峰,这日子就没法过啦。他们夫妻俩打到 了法庭,法院经过审理快要宣判的时候,却又突然和好,这是因为每次离婚都是翠 花提出的,张同庆经不住煎熬折腾,只好勉强同意。可每到关键时候翠花又反悔了, 眼泪汪汪地说:你小子真狠心呀,连结发妻子都想甩!弄得张同庆哭笑不得。 俩人闹离婚其实不为别的,都是为女人。如今家庭装潢都是女人说了算,装什 么样式,用什么材料,完全由女人拍板定夺,男人扮演着陪衬角色。为着生意上的 事,张同庆常同女人打交道,一同进饭店、茶馆,或是咖啡屋。时间一久翠花就起 了疑心,打点生意还非得去这些场所?说过几次,也点醒过几回,可张同庆说她小 心眼儿,不懂得做生意的奥妙。这就让翠花烦透了,心口窝像塞了一把草,横竖都 透不过那口气,就常把一张倭瓜脸甩给男人。 翠花对男人不放心,经常打电话查岗,弄得张同庆很没面子。有时正同客户喝 酒谈生意,却得撒谎说正在干活,一桌子人吵吵嚷嚷,一听就明白,再说那点伎俩, 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老婆。天底下老婆是最不好骗的,两口子朝夕相处,喘什么 气,打什么嗝,甚至肚子里有几根蛔虫都清楚,这就像做B 超,心中那点隐情,一 目了然。 翠花是个心中藏不住事儿的人,受不了那个窝囊气,就对男人跟踪盯梢。这天 晚上夜幕降临好大一会儿了,翠花还不见男人回来,就戴上个大墨镜,又扣上顶太 阳帽,即便是眼尖的人也认不出她是谁。她到公司门口,看到张同庆跟一个年青女 子进了一家饭店。那女人长得妖艳,粘上去的眼睫毛有寸把长,嘴唇抹得也像刚喝 过鸡血。眼见着他们前脚进去,翠花后脚就在饭店门口打通了张同庆的手机,问道, 你现在在哪里呢? 我正在班上呢。有点活儿客户着急,还得干一会儿,吃饭你就不用等了。张同 庆信口编着瞎话。 翠花说,那好,我马上过去帮你干活! 那、那、你先别……没容张同庆说完,那边已经关机了。 女子瞥了一眼张同庆说,是嫂夫人吧,看来管得挺严呀,我敢断定嫂夫人一定 是个醋罐子。 女人的话还没落地,翠花已经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进屋就破马张飞地喊:张 同庆你真行呀,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耍呀!老实告诉我,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啥呢? 张同庆讷讷地说,我们俩有点生意上的事谈谈。 谈生意是光明正大的事,为什么要撒谎?翠花步步紧逼,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 势。 张同庆只好离座,赔着笑脸,拥着翠花说,我出去给你解释,当着客人面这不 太好! 有啥不好的,你还怕磕碜呀?翠花被推着搡着来到走廊,仍死咬住那句话不放,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同我撒谎? 张同庆吭哧瘪肚地说,因为你不相信,我才撒谎。 翠花眼睛一瞪,正因为你撒谎,我才不相信你! 张同庆觉得这事扯不清,就缓口气说,你快别胡闹了,我这样都是为了生意, 再胡作下去,把客户就赶跑了,我们的公司就得黄铺! 黄铺也比这样好,起码我还有个男人站在身边。翠花寸步不让,反唇相讥。 张同庆压低嗓音说,那好,我就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缠着你,咱生意也别做了, 等着喝西北风吧! 喝西北风咋的,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你还不是个穷鬼?我也不是图钱的人,男 人让人家撬走了,我还剩下啥?翠花喋喋不休。 张同庆连哄带劝,赔着笑脸递小话,这才把翠花劝回去。 夫妻俩撕开了脸面,这事就收不住闸了。翠花抓住点事儿就吵就闹,后来还摔 东西,把电视机都砸了,弄得四邻不安,鸡犬不宁。张同庆惹不起就躲着走。翠花 一吵他就脚底抹油躲出去。 张同庆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躲气生,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后代。因为这 个时候翠花已经怀孕了,而且已有四个月。他听人说,妇女在怀孕期间如果老生气, 对胎儿发育不利。所以他事事让着翠花,就像做童养媳似的,啥事都忍气吞声。可 翠花并不买他的账,遇上不顺心的事,依旧闹依旧吵。就在吵闹声中,翠花分娩了, 生了个又白又胖的儿子。翠花坐月子的时候消停了一个月,可满月一过完,又作开 了。 事情的起因竟是芝麻粒大的小事。这天晚上,张同庆和一个客户谈生意,晚回 来一会儿,翠花立即就变脸了,厉声问道,你是不是憋不住了,到外边打野食吃了?! 张同庆见老婆又耍泼,满脸堆着笑说,净瞎说,没影的事儿,说着,就又找鞋, 想故伎重演——开溜。 翠花一把扯住男人,别走,想金蝉脱壳?没门,说清楚了再走! 这事能说清楚吗?不是说不清楚,而是女人根本不信。张同庆只好坐在那里一 声不吭,翠花却像审贼似的,没完没了。张同庆这个憋气呀,气得肝疼,气得肺炸。 也可能是长期郁闷的原因,张同庆突然感到胸闷气短,连声咳嗽,怀疑自己得 了恶病。张同庆本是个感性的人,非常惜命,平时有个头疼脑热就去看大夫,现在 有了如此的不适之感,岂能轻易忽视。他赶忙跑到医院,又拍片、又化验,很快结 果出来了,医院怀疑他患了小细胞肺癌。他一听这个结果,当时就吓晕了,连声调 都变了。 张同庆在医院里就给翠花打了个电话,像个小孩子似的哭哭咧咧地说,老婆啊, 可出大事啦? 翠花在电话那端说,啥事呀?快说! 张同庆说,你可得挺住哇! 翠花没好气地说,你别磨磨叽叽的,都急死人啦! 张同庆又哭了,才哽咽着说,医生说我患肺癌啦! 什么,你不是吓唬我吧?张同庆听出电话那端的女人,声调都变了。过了片刻, 对方拖着哭腔说,你等着,我马上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