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了马车,我发现城市早晨的太阳有些怪,向我们乡下老柿树上结的柿子,有 些黄,病恹恹的。那两个押车的男人把我领到一个气派而又热闹的院落。 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在大厅里等我,她的右眉下边有一粒朱砂红的美人痣。 在路上,押车的和我说起过,她就是这家妓院的老鸨,也是我养母的干姐姐。我不 太记得她当时对我说的话,却记下她穿着一件比养母。上身是玫瑰红高领宽袖对襟 衫,下边是孔雀蓝送我的还要好看的衣服长裙。手腕上戴着菠菜绿玉镯,说话时, 随着手腕的抖动,菠菜绿玉镯就会闪着亮莹莹的光泽。 别人退下后,老鸨问我:“你母亲可好?” “好着呢。” “我和你母亲的交情没的说。你来这儿,我是给你母亲一大笔银子的。那笔银 子足够她后半生养老用的了,所以,你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你既来了就要守这里 的规矩。” 我点着头,眼睛一直看着她华丽的衣服。她从一把古老的红木椅子上站起来, 走到我跟前,拿起我的双手看了一番,又把我的脸托起来左看右看。 “没让男人破过身子?” 我点头,又摇头。我不太明白“破身子”的意思,但我隐约知道是和男人有关。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牛四在没人的小树林里和庄稼地里抱过我,他一双蒲扇样 的大手从我的上衣领口那里钻进去,紧紧贴住我快要绽放的牡丹花一样的双乳上…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让男人“破过身子”。 再就是我的养父,他的手钢锉一样颤抖着从我脸颊上滑过,我也不知道这算不 算是让男人“破过身子”。 老鸨看我没有明确答复,有些着急,用手指一下我的双腿之间,说:“让没让 男人上过?” 我羞红了脸,赶紧把头要成拨浪鼓。 老鸨紧绷的脸这才松弛下来。 “我就知道干姐不会糊弄我,我的银子也不是从大街上捡来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养母那晚会在养父喝的酒里下药。在我的记忆里,对 养母的回忆很少有好感,但唯独让我敬重养母的是,她从不让养父对我有非礼的举 动。原来养母所做的这些只是为了把我卖个好价钱。 “先去坐一个月的坛子吧。”老鸨说着话,把我领到一个摆设简陋的小偏房, 那里有一张又窄又破的床。床的傍边放着一个又大又圆的黑瓷坛子,阳光从窗外照 进来,瓷坛子闪着黑莹莹的亮光。老鸨指着瓷坛子问我:“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我说:“是用来当板凳坐的。” 老鸨一脸诧异:“你坐过?” 我说:“打我记事起,母亲就天天让我做。我临来的前一天,她还让我坐了两 个时辰。” 老鸨的脸上有了喇叭花一样的笑。她马上给我换了一间房子,那间房子里散发 着阵阵好闻的茉莉花香味,一进门,迎面是一张紫檀八仙桌,紫檀翅头案上放着紫 檀雕花笔筒和砚盒,靠窗子那里是一张雕刻精美的紫檀罗汉床,床头上雕刻着飞禽 走兽林木花鸟。 “这是哪位小姐的绣房?”我傻乎乎地问。 “是你的绣房。”老鸨说。 “听我母亲讲,来这里先要学干活儿。我什么活儿都不会干,哪能住这么好的 房子” “边干边学。你只要能让男人疼你,肯往你身上花银子,还会换比这更好的房 子。” 接下来的日子,老鸨让人叫我描龙绣凤。我发现教我活儿的人手艺不咋地。我 把鸳鸯戏水的图案绣在擦汗的手帕上,教我的人看后,二话没说扭头走了。老鸨把 两眼笑成一条缝,她把我揽在怀中:“我儿啊,不知道是哪个有福之人能消受你啊。” 老鸨这么说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那个人就是祥云布庄的大公子李帅。 老鸨让人去打探,才知道李帅去外地采购布匹,还没回来。老鸨不要让我到处乱跑, 说全城只有李帅最有资格为我开苞。我不太懂开苞的意思,又不敢问老鸨。越不敢 问越好奇,我就想去找一个人问问,这个人叫翠儿,我喊她翠姐。我去问的时候, 在翠姐的隔壁,晴儿妹妹正在挨鞭子,她比我早来十多天。我刚才打晴儿的窗子跟 前路过时,就听见晴儿在一声声求饶:“俺再也不敢偷懒了!求求各位大爷,手下 留情吧!”我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儿,看见晴儿坐在一个又黑又圆的黑瓷坛子上, 也是那种小口大肚子的老是坛子,平常人家就用这种坛子腌咸菜或者腌鸡蛋。只见 晴儿用双手护着脸,一件洗得褪色的上衣早就被像吐着毒信子的蛇一样的鞭子抽烂, 碎布条儿上沾满了鲜血。晴儿一直咬牙坐在坛子上,她不敢从坛子上站起来。打到 后来,晴儿再也撑不住了,她从坛子上滑落到地上,坛子上沾满鲜血。晴儿的叫声 没了人腔,她不停地把目光投入站在门外的几个女子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喊:“姐 姐,亲姐姐,你们行行好,给我求情求吧!”几个女孩子眼里垂着泪,始终没人敢 去劝。我刚想推门进去,却一把被翠姐拉了回来,一直把我拉到她的屋里。 “你疯了?这儿的规矩严得很,老鸨是杀鸡给猴看。最近才买来好几个丫头, 在瓷坛子上坐的屁股上起了痱子。她们去求老鸨,想每天少坐几个时辰,结果惹怒 了老鸨,看样子,一准会有倒霉的人死去,老鸨是要晴儿的命呢。” “为什么非要坐坛子?” “还不是为了客人开苞时玩尽兴了,老鸨多赚银子呗。” “开苞是啥意思?” “就是找一个男人睡你,这个男人是你一生中第一个睡你的人。” “女人为什么非要让男人来睡?” “男人长大了,是一定要来睡女人的。平常人家的女儿,要跟着那个第一次睡 她的男人过一辈子。我们这样的女人没那福分,睡完你,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就是以后在大街上碰上,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我想,睡我的那个男人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不然,打我记事起,养母就天天 让我坐坛子,不就是为了那个还没有出现的男人吗?养母从不看着我坐坛子,她让 补锅匠在瓷坛子上钻上几个眼,再用麻绳把握和坛子串在一起。如果我不想坐了, 想直起腰来站一小会儿,那个又大又黑的黑瓷坛子就会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我的 腰上,那滋味简直生不如死,还不如坐在坛子上好受呢。夏天的时候,身上不光起 痱子,还起过恶疮。一化了脓,苍蝇围着我飞来飞去。我几次想偷偷把坛子砸烂, 但摄于养母的淫威,到头来什么也没敢做。 “昏过去了!用凉水激她!” 院子里传来舀水声。 “哗”,木桶里的水兜头浇在青儿的脸上和身上。 “哗”,又一声“哗哗哗”,一桶接着一桶的水倒下去,快把院落里弄成了河, 却丝毫没在晴儿身上起作用。晴儿再也没能醒过来。第二天,晴儿被一领草席包裹 着埋到郊外的也岗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