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光阴似箭,眨眼又是一年。 到了林老板草图上标示的那一天,张有全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月亮潭。结果令他 大失所望。因为潭壁上他凿大的那个洞里连一粒金沙子也没有,他这才相信有一天 林老板说过的话是真的。林老板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个洞万万不能动,因 为洞口的大小变了样,水潭上边的瀑布砸下来时,巨大的冲击力夹杂着泥沙流向月 亮潭。这样,那些冲过来的金沙子就不会像原来那样刚好沉淀在小洞里了。张有全 因为发财心切,总觉得林老板的话太故弄玄虚。他固执地以为洞越大,金沙子就会 越多。张有全不甘心,他把头伸进洞里寻找,结果头卡在里边了。他的嘴里眼里耳 里,全被泥沙堵塞,最后七窍流血,活活憋死了! 给张有全出完殡,我整晚整晚睡不着,人也瘦了一圈儿。死得人都很迷信,我 以为是林老板的魂儿为了报仇才硬是把张有全拖到月亮潭里淹死的。说不准哪一天, 林老板的魂儿还会悄悄来到客栈闹事。我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白天吃不下饭, 晚上睡不好觉。我打小就生活在养母李兰香的棍棒之下,想过好日子这没有错。李 兰香说要送我去一个人吃得饱穿得暖的地方,问我乐不乐意?我当然乐意。我渴望 有好衣服穿,被卖进青楼这也不是我的错。张有全救我逃出李公子的魔掌,嫁给了 张有全也不是我的错。兵荒马乱的年代,我一个弱女子不能驾驭自己的命运,这更 不是我的错。但我也不是一点错也没有。当初和牛四说好,逃跑失败后,我俩要一 起到阴间成夫妻,但我却眼睁睁地看着牛四为我没了命,我仍然苟活在世上,这就 是我的错。张有全在酒里下毒药害死了林老板,我知道后没有揭发他,这又是我的 一个错。现在张有全死了,我如果再不替他赎罪,我将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我还 年轻,我不想一错再错下去了。人不能把眼睛盯在银子上,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只有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能过上踏实日子。想到这些,我就自己做主把媚娘客栈 卖给了别人。我把卖客栈的银子带在身上,一个人坐船南下去找林老板的家人去了。 我想把手上的银两全给林老板的家人,算是作为一种补偿吧。 我来到林老板的家乡,下船后没走多远,竟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路旁竟然 有家客栈,名字叫媚娘客栈!我站在这家客栈的门前,一时间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走进去,问账房先生:“请问,这家的老板贵姓?” 账房先生抬起头:“姓林,你找林老板有事吗?” 我说:“我想见见你们林老板。” 正说话间,门帘被一个男人掀开。这个男人走到我的面前,说:“我就是林老 板,你找我有事吗?” 我打量她的个头和长相,的确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老板。我这才长长吁口气, 要是真的在这里遇上林老板,那我就是遇上鬼了!我付了银子,拿定主意,先住在 客栈休息一晚上再说。夜里,祥云布庄的李公子竟然推开我的房门,他陪我说话说 了整整一夜。他不像翠姐说的那些男人,睡完我就拍拍屁股走人。他不但没走,还 天天来陪我。他不让我再和别的男人睡。他给了老鸨一大笔银子,让我搬出了妓院。 在外边租了房子,专门有人做饭给我吃,还有两个小丫头陪我说话。李公子喜欢咬 我的脸,抽空就过来,来了就逮住我的脸要个没完没了。他说我脸上有一种好闻的 香味。有时咬得我不高兴了,就咬我的耳朵。 他咬我脸的时候会说:“这哪是一张女人的脸?你简直就是个小妖精。” 他咬我耳朵的时候会说:“我想吃水饺了,用你的耳朵当饺子皮吧。” 有一次,他和一帮酒肉朋友喝酒,人家开玩笑,说:“没想到,你竟会对一个 青楼女子动真格的。” 李公子立马和人家翻了脸:“媚娘只和我在一个被窝睡过,这算哪门子青楼女 子?” 他的那帮朋友都讥笑他,说:“媚娘早就被张有全开过苞了。全世界的人都知 道,就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呢。” 李公子闻言大怒,问我他们说的是不是实话。我吓坏了,浑身哆嗦着点点头。 李公子二话没说,扭身就走了。第二天,老鸨带人来把房子里值钱的家具全搬到那 辆从乡下把我接来的马车上。为了能放下那些庞大的家具,只好把马车的罩子临时 拿了下来。我抱住老鸨的胳膊,求她:“不要,不要!那是李公子送我的呀!就是 要收回去,也应该是李公子收回去呀。” 老鸨厌恶地挣脱我的手:“你以为你是谁?就是李公子让来的。他现在又喜欢 上才来的春红了” 我求老鸨:“求求你,带我去见李公子,我有话问他!” 老鸨这次是真的不耐烦了,她拿起手中长烟袋朝着我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我 的脸被抽得失去了知觉。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忽然间,老鸨手中的长烟袋悄 然落地,她的后背上插着一把尖刀!我一下子认出来,这把刀是养父用来宰羊用的! 养父平日里在养母那里受了委屈,就会杀一只圈里的羊。据说刀是祖传下来的,刀 型像一穗玉米,现在,那穗玉米就种在老鸨的后背上。 我去牢里看过一次养父。原来,我的养母把卖我得来的银子带在身上和私奔了。 养父早就来城里了,他想接我回去,所以把家产全卖了。当他看到我成了青楼女子 时,万念俱灰,他恨我,他说就是再难也不该做青楼女子,他嫌我不找机会逃跑。 当时,他拿不定主意,天天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我。当他看到老鸨用长烟袋抽我 时,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告诉我,不管以后是不是能下定决心带我走,在他心里, 我都永远是他的老婆。他一刀攮在老鸨身上时,本来是想接着再给我也补上一刀的, 然后他再给他自己一刀,他说那样就能在阴间和我做长久夫妻了。没想到有一个人 阻挡了他,这个人就是接我从乡下来时,那个在马车罩子里用嘴含我乳的押车人张 有全。 夏天的时候,我的养父被押往刑场。养父人头落地的时候,正是李公子和新人 入洞房的良辰…… 几声鸡鸣,我醒了,发现刚才自己做了一个梦。我睁着眼再也无法入睡。天刚 蒙蒙亮,我就起床梳洗。我想尽快找到林老板的家人,把银子当面交给人家。就在 我还没走出客栈大门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一幕又一次展现在我的眼前:林老板真的 站在我面前!可能林老板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我,他也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说 什么才好。 我嘴唇直打哆嗦,说:“你真是林老板吗?你当真还活在人世吗?” 林老板说:“你当真是媚娘吗?你咋瘦成这样?” 我们两个人找了个小饭馆,林老板一五一十把事情说给我听。原来,当年我的 相公张有全在酒里下毒的事,被林老板一眼看破。林老板年轻时学过中医,他怕要 是不喝,张有全还会想别的办法加害他。所以他喝了,喝的时候故意顺到脖子里很 多酒。离开客栈后,他马上用手抠嘴,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然后他又跑到一 家粥铺,要了一碗绿豆粥,绿豆是解毒的。林老板保住了性命,回家后,他念着我 的好,就开了这家媚娘客栈。因为他还做着其他的生意,便叫他的弟弟来帮着打理 客栈。我听完感慨万千,我把张有全的事说给林老板听,又把卖客栈的事也说了, 然后我把随身带的银两全拿出来,说:“要不是你机灵,早就死在张有全手上了! 这是我全部的家当,权当我一点赎罪的心意,请林老板收下吧!要不然,我下半辈 子良心是过不去的!” 林老板更加敬重我了,他看了我半天,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我坐下和他好好 地说说话。 第二天,我忽然听到一阵锣鼓声响彻云天。意想不到的一幕又一次展现在我的 眼前: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吹吹打打,一直来到客栈前才停下来。只见林老板 红光满面骑在马上,一身新郎官打扮,胸前的大红绸缎花在风中飘舞着。身后的好 几个男人抬着一顶崭新的轿子,轿子的四周是用红艳艳的绸面做成的罩子,罩子的 四周绣着粉嫩水红的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鸳鸯的四周绣着亮闪闪的奇花异草,奇 花异草的四周是紫色的穗子,有风吹过来时,轿子四周的穗子齐刷刷地摇摆着,远 远望去,感觉鸳鸯正在水草中嬉戏。 我不解地问:“林老板,你今天娶亲啊?” 林老板说:“是啊,我的太太病故好多年了,我一直没再娶。现在我遇上了意 中人,但是怕和她求婚会碰钉子,就来了个先斩后奏,她要是不乐意,你帮我劝劝 她啊。” 我说:“新娘子是谁啊?” 林老板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媚娘,这几天我一直不敢向你表白,我的 命是你救的,然后是我自己救了自己的命。看在咱俩同救一命的缘分上,嫁给我吧! 你要是不同意,我立马脱下新衣。你要是同意,就坐到轿子里跟我回家换新衣。我 全听你的,决不为难你。” 林老板因为兴奋,眼角挂着激动的泪花。我的心头一热,什么也没说,径直向 那顶轿子走去。 突然不知道是什么暗器一下从空中飞来,击中我的咽喉!血,一下子从我的脖 梗中汩汩流出。我用尽全力扭过头,我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在我的男人张有全死后, 一直纠缠于我的客栈里的伙计。那个年轻伙计曾对我说过:“你要嫁给我!若不然, 你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是我的女人!”我当时决定把客栈卖掉,一方面是想把银子 还给林老板的家人,好为男人赎罪;另一方面也是想摆脱那个年轻伙计的纠缠,没 曾想他竟一路跟踪过来。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恍惚间,我听见骑在马上的林老板大喊一声:“媚娘!我的女人啊!” 然后,我又看见林老板的手在空中扬了一下,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透着寒 气的飞镖,在阳光下闪着雪白的光飞了过去!一直飞进了那个年轻伙计的心脏!我 想对林老板说句话,可是头一拧,却再也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