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因为今儿是年三十,街上不堵车,剩下的邮件一上午的工夫就已送完,包子揣 着一家老夫妇硬塞到他兜里的糖果,乐颠颠地回家了。先是发现大门已经贴上了火 红的对联,院子比以往利索多了,小道上的积雪也被打扫干净,以往扔得到处都是 的矿泉水瓶也被收拾起来,烟囱冒着浓烟,推开屋门就飘来一股煮肉的香味,真是 过年了。 金美姬腰上系一条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着,一抬头看到包子,亲热地招呼道 :“老公回来了!”金爸金妈闻声急忙从房间里迎出来,少见地给包子露出了笑脸, 金妈对他的称呼都变了,操着生硬的汉语说道:“呀!姑爷下班了!快把大衣脱了, 炕上歇着,饭马上就好啊!”金爸和他闺女一样,都是老江湖了,他皮笑肉不笑地 冲包子“嘿嘿”两声,算是打了招呼。 “媳妇,俺来帮你!”包子被金家人的热情包围着,显得很不适应,心想,到 底是过年了,新年新气象,人都变得和往常不一样了。 “今天不用你干活儿,进屋歇着看会儿电视,等饭好了叫你!”金美姬一张脸 涂得白白的,粘了假睫毛的眼睛眨呀眨的,腥红的双唇一张一合,又恢复了包子初 见她时的柔情。 包子显然不习惯这种待遇,正推让着,全相哲从屋子里探出头来,冲着金美姬 喊道:“妈!你让包子陪我上网玩游戏吧!我一个人玩儿没意思!” “去!这臭小子,一天天没大没小的,以后叫大爷!”看到金美姬呵斥孩子, 包子忙拦了过去:“这大过年的,别骂他了,俺去陪他玩一会儿,你先忙着,俺一 会儿再来帮你。” “那也行。别惯着他那些臭毛病,不听话你就(扌肃)他!”金美姬一边说一 边随包子进了屋,小声嘀咕道,“彩票搁哪儿啦?快掏出来让我看看!” 全相哲也跟着凑热闹,连蹦带嚷也要看。 包子小心翼翼地从大衣里兜拿出彩票,在金美姬眼前亮了亮,美滋滋地说: “嘿嘿!一百八十多万哪!我得把它藏起来,这要是丢了可要了我的命了!” 金美姬的眼睛像是粘到彩票上,恨不得把目光变成钩子,一下子把眼前的彩票 钩了去。费了好大劲儿,她才掩饰住自己贪婪的目光,装作关心的样子对包子说: “对,你可得藏好,相哲这臭小子耗子窟窿都得掏三把,别让他给翻去弄丢了。” 包子冲她挤挤眼,说道:“放心吧!我藏的地儿谁也找不着。你先把他领出去, 等我藏好了再让他进来。” 金美姬一把拽过全相哲,酸溜溜地说:“你慢慢藏啊!别藏得连自己都找不着 了。” 包子只当她是开玩笑,关上门,快速把彩票藏到早就想好的地方。等他一把拉 开门,正迎上金美姬错愕的大脸,她尴尬地笑笑说:“够快的呀!藏好了我可让相 哲进屋啦?”话音没落,全相哲真像个耗子似的,“哧溜”一下钻进屋去了。 菜上齐都快四点了,胡子拉碴的金虎总算进了家门,大声嚷着:“我姐夫呢? 今儿可得好好和他喝两杯,庆祝庆祝!” 金美姬忙冲他使个眼色,骂道:“别一回家就咋咋呼呼的,嘚瑟啥呀?都几点 了才回来,消停儿呆会儿得了!” 金虎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打个哈哈:“这不过年了嘛!咱全家人不得乐呵乐 呵,和我姐夫喝点儿酒咋的啦?就知道心疼你老公!” 包子对金虎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这小子虎了吧唧的,他爸妈都得让他三分, 今儿难得叫他一声姐夫,包子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忙起身让道:“金虎快上炕! 回来得正好儿,一起吃个团圆饭!” 一家人围着包子又是敬酒又是夹菜,把包子忙活够呛,两杯白酒下肚,舌头就 不听使唤了。 全相哲扒拉几口菜就跑去西屋玩电脑了。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儿,老金家四口 人开始用朝鲜语交流起来,叽里咕噜的,好像是金虎想要干啥事儿,他爸他妈他姐 拦着不让,把包子吵得头都大了。借着酒劲儿,把杯子往桌上一蹾,喝道:“听不 懂!就他妈俺一个人听不懂,这酒喝得没意思!” “姐夫说得对!”金虎接茬儿说道,“你们也是,有话挑明了说,干啥藏着掖 着的,姐夫中奖多大的喜事儿呀,唠唠能咋的?” 包子一听是说他中奖的事儿,一下子就来了劲头儿,忘了怕让金虎知道了,也 忘了明明嘱咐过金美姬不让她告诉金虎,自顾自兴奋地说道:“我都憋了一天了! 告诉你们哈,就那布莱梅……” 打开话匣子的包子就像遇到了知音,拉着金虎敞开了喝敞开了聊,三瓶啤酒没 喝完就歪在炕上打起了呼噜。 看到包子睡熟了,金虎轻手轻脚地翻弄起包子的衣兜儿、裤子口袋,却被金美 姬一把拽住,用朝鲜语说道:“不行!” 金虎哪里肯听,姐儿俩在包子旁边撕巴起来。金爸金妈不得已也加入这场制止 儿子的行动。最后金美姬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包子推醒,金虎才悻悻地罢手。 沉浸在幸福中的包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异常的气氛,他兴致勃勃地打开电 视,招呼全家:“春晚快开演了!咱们赶紧收拾桌子看节目!” 这可能是包子有生以来最欢乐祥和的一个春节了。 可惜好景不长,年初二一大早,许久未露面的蔡小群领着老公儿子气势汹汹地 出现在她曾经的娘家。 包子见到姐姐一家又是意外又是高兴,看不出来个眉眼高低,一个劲儿地拽着 姐夫和外甥上桌喝酒。 蔡小群把包子往边儿上一扒拉,一屁股坐到炕沿上,脸拉得老长,尖着嗓子说 道:“别整没用的,大早上的喝啥喝!我来找你有正事儿。” 包子一脸莫名其妙,不解地问道:“啥正事呀?这大过年的!” “我来找你分房产!”蔡小群说着话,故意往门外瞟了一眼,目光和趴在外面 偷听的金美姬撞个正着。 “分……分房产?咋分哪?”包子整个一个措手不及,不自觉地又结巴起来。 “这房子是咱妈留下来的,有我一份儿,按法律规定,咱俩都属于继承人,得 一人一半儿!”蔡小群理直气壮地说。 包子一时没了主意,觉得姐姐说得有道理,就松了口气,说道:“咱妈临走时 说把房子留给我,你当时也没反对呀!我就寻思房子是我的了,就一直占着。姐你 别生那么大气,啥法律规不规定的,你要想分就分呗!” “分个屁!”金美姬躲在门外实在听不下去了,一个高儿就蹿进来了,“包子! 房子是你妈留给你的,你们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给你给谁?都是泼出去的水了, 一帮外姓人凭啥和你抢房子!” “你就是那个缺德娘们儿?”蔡小群就像斗架的公鸡,红着脸直着脖子就冲上 来,“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要不是你们一家占了俺家房子, 我能跑这儿和我弟弟分房产吗?” “我住的是包子的房子不是你的!包子爱让我住,你管得着吗?”金美姬也不 甘示弱。 “我管不着?我告诉你,这房子有我一半儿,你们要不就交房租,要不赶紧滚 犊子!”蔡小群一蹿一蹿地骂道。 包子呆了半天插不上嘴,急得直跺脚。这时他姐夫说话了:“行了,你们都别 吵吵了!包子,今天我们来就是通知你一声,初八上班以后,我就来办过户,到时 再说怎么分,不行就让法院说了算!”扭头拉过蔡小群,“媳妇,甭搭理这帮人, 咱们走!” 这家人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快,刮来这么个闹心事儿,刮跑了包子来之不易 的幸福。 “这可咋整?”包子耷拉着脑袋,打了蔫儿。 “咋整?就不给她,看她能把你怎么地!”金美姬咬牙切齿地说,“有能耐她 把我撵大街上住去!” 一向阴沉的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他瞪了金美姬一眼,慢条斯理地对 包子说道:“你姐说得有道理,要真按法律规定,房子是得分她一半儿。不过房子 不是钱,不是说分就能分的,谁也搬不动,谁也拿不走。照我的意思呢,你这不是 中奖了嘛,不如用你的奖金把你姐那一半儿房产买下来。这样一来,你姐得了钱也 不算吃亏,房子你也保住了,事儿不就也解决了?” 金美姬哪里肯吃亏,试图和她爸争辩。包子说话了:“这个办法好。要是我姐 不同意我就多给她点儿,反正奖金那么多钱呢!” “对,好好和你姐商量,她就你这么一个弟弟,能听你的。”金爸附和道,接 着使个眼色,把金美姬拽到东屋,两人用朝鲜语小声嘀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