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蝉村的黎明很安静,没有淮安预料的那么紧张。红衣抓着淮安的手,说:“安 哥,我们要进村吗?”淮安说:“当然,但我们不能背着枪。”红衣问:“那怎么 办?”淮安说:“先藏在荡里。”两人便在荡里找了些破油布,捞起些水草,将五 支枪捆在一起,然后沉入水底。等到了天擦黑,两人悄悄进了蝉村。 他俩轻手轻脚地到了淮安家,淮安妈妈没开灯,摸着黑开了门。淮安问妈妈: “鬼子来蝉村干什么了?”淮安妈妈说:“鬼子让村里的人都去捡楝枣,捡许多了, 成包成包地码在村头呢。”红衣说:“他们捡楝枣干吗?”淮安妈妈说:“不知道。” 淮安说:“鬼子有没有骚扰百姓啊?”淮安妈妈说:“他们强迫大家干活,捡楝枣, 人人都要去,不去不行。阜宁不去,就挨了鬼子的枪托,砸得脚都跛了,最后还得 去。” 淮安妈妈说:“不过刚进村时,有个鬼子到了奎三婶的家,对奎三婶的闺女小 娇动手动脚。”淮安好紧张,忙问:“小娇出事了?”淮安妈妈摇摇头,说:“后 来那个叫石井的小队长听到哭闹声,跑过来了,给了他几记耳光,之后鬼子们就不 敢乱来了。” 奎三婶家的小娇二十一了,长了个圆圆的脸蛋,又白又嫩,淳朴恬静。奎三婶 曾和淮安妈妈说过,想两家结个亲家。淮安妈妈对小娇印象也不错,但看淮安似乎 对红衣更有意思,就推说这事由孩子们自己定吧。 “鬼子怎么这么本分呢?”红衣奇怪,淮安也奇怪。都说小鬼子奸淫掳掠,无 恶不作,咋到了蝉村这么规矩呢?淮安说:“妈,红衣这几天先住我们家。鬼子要 问,你就、就说……”淮安脸红了,不过黑灯瞎火的,红衣看不见。“就说是我媳 妇吧。”红衣的脸也在黑暗中红了。淮安妈妈笑了,说:“我要是有这么个好儿媳, 睡着了都能笑醒。”淮安不好意思地说:“暂时先委屈下红衣,和我妈在床上挤几 天,等鬼子走了,再回家住。” 第二天早上,淮安和红衣都去了村头。红衣拉着淮安的手,说:“安哥,你的 腿怎么样了?”淮安活动了一下,说:“差不多好了。”两人到了村头,果然看见 许多大包堆在那儿,四周有鬼子守着。一个鬼子见到淮安和红衣,端着枪指着他们, 打量了好一会儿。有个瘦猴似的家伙,是个翻译,走了过来,说:“太君让你们去 捡楝枣。”淮安说:“捡楝枣干吗?”翻译没理他,说:“快点去干活,小心吃枪 托。”两人就走进了人群里,到了楝树林。楝树林以前遍地是楝枣,现在没了,给 捡光了。蝉村的男人们爬上了树,用竹竿将树上的枣子敲落,妇女们在地上捡,往 袋子里放。淮安跟在阜宁的后面,阜宁脚上的伤还没好,走路有点跛。淮安问阜宁 :“鬼子要楝枣干吗?”阜宁愤愤地说:“谁知道狗日的要干什么,要不是他们手 里有枪,老子早和他们拼了!”淮安胸有成竹地说:“现在还不是和他们拼的时候, 先摸清楚鬼子想干什么,再对付他们也不迟。” 淮安爬上一棵楝树,慢腾腾地用木棍敲楝枣。红衣站在地上,弯着腰捡枣子。 红衣穿的是淮安妈妈的衣服,脸上抹了点灰,可低头弯腰的时候,窈窕的身材还是 那么的好看。石井小队长拿着枪,站在红衣的背后,盯着红衣的屁股,咽着唾沫。 淮安心里生了火,悄悄从袋里摸出弹弓,摘了两个楝枣,拉长皮筋,一松手,两个 枣子同时打在了石井小队长的脸上。石井惨叫着,捂着脸找打他的人。翻译赶紧跑 过来,看石井的脸起了两个红彤彤的大泡。翻译说:“是弹弓射的。”石井让翻译 把林子里的村民全部集合起来,要查凶手。淮安和阜宁从树上滑了下来。四五个鬼 子挨个搜身,什么也没搜着。 从树上下来时,淮安随手把弹弓放在了鸟窝里。 鬼子来了后,蝉村变得沉默了。一到晚上,家家户户都关门,早早休息。鬼子 集中住在村北头,阜宁等几户人家,都被鬼子强占了。翻译对阜宁他们说:“皇军 只住些日子就走了。”阜宁他们暂且住到了别人家。阜宁的脚还没好,每天都要去 奎三叔家治脚。奎三叔是村里的老中医,阜宁到了奎三叔家,看到淮安也在。其实 淮安不是来看病的,他是来请教奎三叔的,顺便看望小娇。 奎三婶见了淮安,急忙搬来凳子,又让小娇给淮安倒了杯茶。淮安感激地看了 一眼小娇,小娇的一双大眼睛也在默默地看他。两人对上眼,忙又分开了。淮安说 :“小娇,这几天千万要跟三婶在一起,有什么事就通知我。”小娇点点头,心里 面暖暖的。淮安又对奎三婶说:“小鬼子太坏了,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三叔三 婶你们都要提防着点!” 淮安又对奎三叔说:“鬼子要这些楝枣干什么呢?这其中必有文章。”奎三叔 说:“这件事我也想不透。”淮安说:“鬼子肯定不是拿去玩弹弓的,是不是楝枣 有什么药用呢?”奎三叔没往这个细节上想,给淮安一提醒,马上想到了什么,捋 着胡须说:“楝枣是一味中药,能治蛔虫、蛲虫、风疹、疥癣。至于鬼子要楝枣是 不是做药的,就不知道了。” 正说着,阜宁来了。奎三叔先看了一下阜宁的脚,说:“好点了。”奎三叔弄 了些中药,又弄了些楝枣,倒在滚烫的开水里泡着。泡了一会儿,水温稍微冷了冷, 便让阜宁把脚放在桶里泡着。三人坐在油灯下闲聊着,淮安看阜宁在泡脚,就问: “奎三叔,鬼子会不会用这些楝枣治脚啊?”奎三叔说:“也许是。” 第二天,淮安想向妈妈要几个鸡蛋,淮安妈妈说:“鬼子进村后,见什么抢什 么,鸡鸭鹅狗猫羊,都给鬼子抢走了,鸡蛋也被抢走了。”淮安就带上弹弓,一边 给鬼子敲楝枣,一边在树窝里掏鸟蛋。掏了十来个,悄悄藏在身上,晚上全交给了 奎三婶。奎三婶说:“这是干吗?”淮安说:“送给那个翻译官。”奎三婶说: “送他干吗?那个汉奸,我才不送呢。”淮安说:“套套他的话,看鬼子收楝枣是 干吗用的。” 奎三婶明白了,将几个鸟蛋煮好了,趁没人的时候,送给了翻译。翻译竖起大 拇指,夸奎三婶是良民。奎三婶说:“都是中国人,看你长得这么瘦,我心疼啊。 给你几个鸟蛋,补补身子。”奎三婶看附近没有鬼子,又关心地说,“你成天跟着 日本人跑前跑后的,多累啊。”奎三婶边说边剥了个鸟蛋,递给翻译。翻译被奎三 婶的几句关心的话说得鼻子酸酸的,差点没掉下泪来。翻译一口吞了鸟蛋,说: “有什么办法呢,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嘛。日本人是好伺候的么?随时都会掉脑袋。” 奎三婶又递了个剥好的鸟蛋给他,说:“是啊,最近这几天都在拣楝枣,我看你忙 得更瘦了。”翻译接过了鸟蛋,叹了口气,说:“整天弄这些破楝枣,劳民伤财的。” 奎三婶说:“可不是嘛,他们弄这些破楝枣干吗啊?”翻译此时已将奎三婶当成了 贴心人,完全没了防备,说:“日本人弄这些楝枣,要去研制药物,听说楝枣子能 治脚癣。日本人在北方打仗,都得了脚癣,听说蛮严重的,又痛又痒,连打仗都闹 得三心二意的。这个病还会传染,一传一大片,好多日本人都被传染了。后来日本 人不知怎么的就打听到了蝉村的楝枣多,个头饱满,功效也好,就跑到这儿来了。” 奎三婶装着不经意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那就苦了你,到时候还要往外运 吧?”翻译吃着鸟蛋,说:“嗯,是船运,从河里运到海里,再运出去。”奎三婶 说:“那你还得跟着吧?听说坐船很晕的,你晕船吗?”翻译说:“我们只管收楝 枣,运枣的事,由专门的运输部门负责。”奎三婶哦了一声,说:“那还要再派好 多日本人来运输?”翻译嗯了一声,说:“不多,一个运输队就二三十个人吧。” 奎三婶将十来个鸟蛋全剥了,翻译吃了个精光。 鬼子进村后,在一些主要路口设了岗哨。不过,对于蝉村人来说,脚下都是路, 哪儿都可以走。天蒙蒙亮,淮安就和红衣钻进了荡里,去了瓢洲。淮安和红衣是要 去找盐城,将这个重要的情报告诉盐城。这个情报对盐城他们应该非常有用,能让 他们及时制定出必要的作战计划,分析出鬼子的意图和动向。没准还能带兵来蝉村, 把鬼子消灭个精光呢。鬼子的人数不多,消灭鬼子是完全能做到的。 两人进了瓢洲城,繁荣的景象一扫而空,全城死一般的冷清。“怎么啦?”红 衣疑惑地问。淮安四顾着,也很疑惑。几天工夫,就唱空城计了?淮安发现连风雪 苑都关了门,妓女们都没影了。铁匠铺没人打铁,门半开着。淮安敲敲门,铁匠伸 出头来,一看是他,说:“伙计,你还不跑啊?鬼子要来啦。”淮安说:“城里不 是有官兵吗?”铁匠说:“早没影了,说是去外地打鬼子了,其实就是开溜了。你 看全城没一个官兵,一听说鬼子要来,老百姓也都跑了。” 淮安拉着红衣,跑到了瓢洲府。瓢洲府空无一人,只有一地的落叶和在风中摇 摆不定的红漆木门。红衣奇怪,盐城他们怎么可以一走了之呢?淮安咬着牙,捏紧 了拳头,说:“当逃兵了!”红衣说:“不会的,盐城不是那样的人啊。”淮安说 :“他不是口口声声要服从上司吗?上司要他当逃兵,他能不当吗?盐城是军人, 和我们不同,他要的是前途!他要是不服从上司,前途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