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周后,一艘大货船,拉着响屁般的汽笛声,驶进了荒河。 荒河很窄,往西北通向蝉村,往东南通向大海。荒河到入海口约二十余里。荒 河两岸,长满了芦苇和杂草。荒河里,野鸭在水面上翔游,鱼儿在水中嬉戏,蜻蜓 落在苇叶上随风起舞。 荒河少有大船进来,多是老百姓的小船只,运点砂石之类的东西,或是打鱼的 渔船。鬼子的这艘大货船停泊在荒河里,几乎占了河面的三分之一。货船的前面、 中间和后部,站着三三两两的鬼子兵,持着枪、护着船。 岸上,蝉村人在忙碌。荒河离蝉村约摸三四里,鬼子用枪押着蝉村人,推的推, 扛的扛,挑的挑,拉的拉,将一袋袋楝枣,运到了货船上。装着楝枣的袋子,约有 二百个,分别堆在船头和船尾。中舱里,几个鬼子官兵坐在里面谈笑着。 装了货,收了甲板,货船开始启动,缓缓前行。水面窄,且水草多,船开得比 较慢,只有到了大海里,船才会提速。船上约摸二十个鬼子,除了舱外站了七八个 外,其他的都在中舱里说笑着。蝉村的鬼子没有上船,大概是要从陆地上撤退,或 是有别的任务。 淮安早就埋伏在孙荡了。一起来的,还有阜宁和孔庆安、孔庆德兄弟。四个人 几天前就研究了这次行动方案,要在鬼子运走楝枣时下手,彻底破坏鬼子的运输计 划。 孙荡是消灭鬼子的最佳位置,不但芦苇丛生,杂乱无章,而且水面窄,水草茂 密。大船到了这儿,必须慢速行驶,不然就容易触滩。选择这儿,还有另一个原因。 这儿离蝉村远,若是发出枪响,蝉村那边的鬼子听不到,无法两相呼应,派兵支援。 蝉村有近百个鬼子,要是援手相助,淮安他们非但不能取胜,而且非常危险。 红衣要来,淮安不让。红衣不依,说:“保卫家园,人人有责,为什么不让我 去?”淮安说:“船上的鬼子不多,我们几个就够了。你去了,也帮不上忙。你又 不会水,就在家等我们的好消息吧。”红衣噘着嘴,只好留下。 货船来了,快进入孙荡时,水面变窄,浮草遍布,货船不得不降速了。淮安在 货船前方的二百米处,已经拉开了弹弓,皮兜里捏着两粒石子,等着货船靠近再靠 近。离货船不足一百米时,淮安突然松手,两粒石子像两支利箭,直射货船左前侧 的鬼子。货船的左前侧堆着高高的楝枣包,两个鬼子站在船舷边,在楝枣包的外侧, 正吹着风,被突如其来的石子击中,双双倒入了河里。与此同时,河的对岸,孔庆 安和孔庆德两人同时拉弓,将船右侧的两个鬼子击落水中。 楝枣包挡住了鬼子的视线,有人落水了,却并未引起注意。船儿继续前行,淮 安又拉一弓,再发两粒石子,站在船尾的两个鬼子正倚着麻袋欣赏荒河的水景。他 俩突然中弹,身子一软,两人滚到了甲板上。淮安又迅速射出两粒石子,疼得鬼子 在甲板上直打滚,慌乱中滚进了河里。淮安收了弹弓,钻到荡里,猛向前跑。跑了 约半里路,追上了货船。货船这时停了,螺旋桨被渔网缠住了,渔网是阜宁布入水 底的。货船来了后,阜宁稍稍提绳,渔网浮到了水面下,立即缠住了货船的螺旋桨。 船停了,中舱里一个鬼子跑出来,问怎么回事。开船的鬼子在驾驶舱检查了一 遍,说:“可能是螺旋桨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开船的鬼子拿了把刀,走到了船尾, 跳下了水。见螺旋桨被渔网缠住了,就用刀割渔网。 淮安一个猛子潜入水中,慢慢向水下的鬼子靠近。鬼子正在割渔网,没想到身 后冒出个人来。淮安从后面一手捂住鬼子的嘴,一手持刀捅死了鬼子。船上的鬼子 在上面喊话。淮安割了一截渔网,突然上抛,网住了站在船边勾头向下探望的鬼子。 鬼子“啊”的一声,被拖进了水中。淮安一刀结束了他的生命。 与此同时,阜宁和孔庆安孔庆德三人也从船头爬上了船。孔庆安孔庆德一拉弹 弓,又有两个鬼子栽在了水里。淮安从水里上了船,四个人端着枪,进了中舱。中 舱里,十来个鬼子有闲聊的、有打盹的、有玩牌的。突然见有人持枪进来,有个鬼 子刚想拿枪,淮安扣动了扳机,干掉了他。剩下的鬼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阜宁 他们端着枪,指着鬼子,命令他们把枪都扔过来。鬼子扔过枪,双手举了起来。阜 宁他们马上将十来支枪缴械过来,背在了肩上。然后三人同时拉栓,开枪射击,鬼 子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一个个被开了瓢。 “楝枣怎么办?”阜宁说:“还运回去么?”淮安说:“不能吃不能用,要它 干吗?不如毁了它。”孔庆安说:“那就把它推进荒河里。”四个人用枪上的刺刀, 将一百多个袋子全扎破了,楝枣骨碌骨碌地滚进了荒河里。孔庆德又跳进水里,将 货船的螺旋桨砸坏了;孔庆安到了驾驶室,将方向盘、仪器、仪表之类的都砸了。 盐城是下午两点多瘸着腿回到蝉村的,他是从部队里逃出来的。原来部队离开 瓢洲后,盐城就变得心神不宁了。自从鬼子进了蝉村,盐城郁郁寡欢了好些日子。 盐城其实很想带一拨人马,把鬼子杀个片甲不留。但盐城是军人,军人是讲究纪律 的。盐城知道,淮安和红衣以及蝉村的老百姓都不会理解他。盐城不在乎别人,他 只在乎红衣,红衣的不理解让他难受。他爱红衣,深深地爱着红衣,他很想和红衣 能有个解释和表白的机会,但一直没有。他感觉红衣在有意和他保持着距离,盐城 理解红衣,也理解蝉村百姓。换了谁,都无法理解,当兵的人怎么能绕着鬼子跑呢? 甚至盐城自己也无法理解。 那次淮安和红衣来,提出借枪。盐城无奈之下,施了个小计,把枪借给了他们。 然后他往自己的腿上放了一枪,才免去了军事处分,却落了腿疾,走路瘸着腿。两 天后,部队就接到了上级命令,马上撤离瓢洲城,往西转移。盐城像热锅上的蚂蚁, 急得团团转,跑去问连长,连长说:“这是命令,没有为什么!”盐城开着玩笑说 :“连长,你我就别讲大道理了,说点实话吧。”连长缓和了口气,说:“实情我 也不知道,不过鬼子来势凶猛,咱们国军哪堪一击啊?想是上级怕打败仗损兵折将 吧,不如撤离了。”盐城说:“这么说,咱们是要当逃兵了?”连长嘁了一声,说 :“不想当逃兵,你就去打鬼子吧,死了也白搭,连个烈士都捞不着。” 部队往西撤退了,盐城的内心却一直很矛盾。蝉村的情况怎么样了?蝉村百姓 是不是给鬼子祸害了?红衣还好吗?她会不会惨遭鬼子的毒手呢?淮安拿了枪回去, 和鬼子干上了吗?淮安一个老百姓,都拿枪和鬼子干上了,而自己一个军人,却临 阵脱逃了,自己还配得上是个军人么?自己曾是蝉村的骄傲,可如今鬼子来了,自 己却当了逃兵,蝉村人还会看得起我么?盐城想,无论如何不能当逃兵,不能辜负 蝉村人的期望,不能给蝉村人的脸上抹黑。 但眼下的情况是,整个部队都在当逃兵!不想当逃兵,就必须逃离部队。逃离 部队?这是个非常大胆的想法,盐城马上就否决了。部队是盐城的第二个家,是盐 城事业的基石、未来的起点,甚至是他爱情的筹码。只要自己在部队混出名堂来, 就能赢得红衣的爱;若是离开了部队,就什么都没了,爱情也会随风而逝。 在离不离开部队这个问题上,盐城反复考虑了两天两夜。他把所有的利弊得失 都反复权衡了,最后下了决心,离开这支没有出息的部队。 这天,部队撤退到一个小镇上,整装待命,白天夜晚都要安排官兵轮流站岗值 勤。这个后半夜,轮到盐城和另一个战士值勤。盐城已经做好了准备,趁那个士兵 不注意时,用枪托将其击昏,然后摸着黑,沿着原路往回跑。 盐城知道,他从部队逃跑了,在官兵们看来,是不光彩的。部队里明天要炸窝。 但是盐城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的心里,装的是蝉村人的安危,是红衣的安危。在 部队撤退的这些日子里,他的脑子里总是出现红衣的影子。他发现自己是那么难舍 弃红衣,那么渴望爱情。以前为了事业,放下了爱情。现在呢?与其做逃兵苟且偷 安,不如去追求一份完美的爱情,和红衣在一起,守着她,保护她。他要花更多的 时间,用更好的表现,去赢得红衣的芳心。 两天后,盐城回到了蝉村。他扔了军装,穿件衬衣,握着手枪,从村南头进了 村。他进村时,正好看到孔庆安家的草堆着了火,远处传来了哭闹声。他感到形势 不妙,赶紧往淮安家跑,他知道红衣住在淮安家。路上遭遇了两个鬼子,正在追一 个落荒而逃的女人。他两枪就把鬼子撂倒了。跑到了淮安家,淮安家的门紧闭着, 村里许多人家都关着门。他拍了拍门,喊:“淮安,我是盐城。”淮安妈妈开了门, 一把将盐城拉进屋,又猛地关上门。红衣从里屋出来,急切地说:“城哥,你回来 了?你带兵回来了吧?太好了,蝉村有救了。”盐城摇摇头,说:“我是一个人回 来的,部队往西撤退了,我不想当逃兵,跑回来了。”红衣“哦”了一声,郁郁地 说:“当兵的都跑了,老百姓任由鬼子欺凌。”淮安妈妈说:“这些畜生过河拆桥, 蝉村人刚帮他们收了楝枣,货一运走,他们就在蝉村大开杀戒。”盐城说:“鬼子 是没有信誉的,和他们不要讲道理。”红衣说:“我开始还奇怪,鬼子在蝉村怎么 没干坏事呢?原来是利用蝉村人帮他们干活,活干完了,露出真面目了。”盐城问 :“淮安呢?”红衣说:“淮安他们去拦截货船了。” 正聊着,有人拍门,红衣吓得浑身发抖。“开门!”外面的人用脚踹门。盐城 将枪藏在身后,他的身后站着瑟瑟发抖的红衣。淮安妈妈刚要开门,门就被踹开了, 翻译领着石井小队长进来了。翻译指着红衣说:“太君,我说得没错吧?这个花姑 娘比小娇漂亮吧?”石井小队长打量着红衣,向翻译竖起了拇指。翻译和石井刚从 奎三婶家过来,石井看小娇长得漂亮,想对小娇施暴。翻译念着奎三婶给他十来个 鸟蛋的恩情,及时劝阻了石井小队长,说:“蝉村花姑娘有的是,能给你找到比小 娇漂亮的。”石井小队长一看红衣,果然比小娇水灵多了。翻译对淮安妈妈说: “石井队长看上了你儿媳了,顺从的话,饶你们不死,否则就自讨苦吃了。”石井 小队长用手指冲着盐城摆了摆,让盐城走开,盐城没动。小队长“唰”地抽出了长 刀,双手举了起来,欲向盐城劈下来。盐城随手一枪,击毙了石井。翻译吓得撒腿 就跑。淮安妈妈说:“盐城,快跑,你杀了小队长,鬼子不会放过你的。”盐城说 :“我和他们拼了!”淮安妈妈推着盐城,说:“快跑,快跑吧,再晚你就走不了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