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王宏才这次进城有两件事要办:一是找刘英青交稿;二是找梁文达,干啥呢,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他。自从那次他把地窝棚烧了,就再没见过梁文达。他想, 梁文达也许生气了。可不是吗,梁文达一直不把他当外人,就是最私密的事,也不 背着他。梁文达认为王宏才是什么事都能看得开的人。可是,他却把人家幽会的草 堂给烧毁了,这让梁文达怎么想呢? 本来,王宏才还有第三件事,就是还想找找小花。那次王宏才从城里回去,把 他在歌厅见到小花的事跟宏武说了。宏武一听也急了,找师傅段丞,问他这是怎么 回事?段丞说,朋友在城里开歌厅,缺个像样的领班经理,就把小花介绍给朋友了。 她是去当经理的,怎么会当小姐呢? 其实段丞明白,什么领班的,就是小姐的头儿。没事的时候,段丞也常去那里, 借着酒劲儿,花言巧语把小花哄上床,弄过几次。觉得小花这些年在乡下真是荒废 了。他答应小花,只要好好干,就能在城里买楼,安家,过城里人的生活。 宏武让段丞领着去找小花。可是,小花不在那个歌厅了,说是跟老板上沈阳了。 这一去,就再无音信。 王宏才不相信小花会上沈阳,觉得她还在城里某个歌厅里。可是,当大伯子的 到处找兄弟媳妇,不让刘英青们笑话吗?算了吧,不找了。 和刘英青的见面很简单。王宏才把两篇稿子交到他手上,刘英青只是粗略地看 了一眼,就说,行。把一千元稿费给王宏才了。王宏才没想到会这样顺利,心里反 而有些忐忑不安。说实在话,这两篇稿子王宏才写得并不是很用心,心里也没有底, 没想到这么顺利过关,而且还得了一千元钱的稿费。这用文字换钱,说难也难,说 容易也容易啊! 从文化馆出来,王宏才就直奔县政府。手里有了一千块钱,想请梁文达吃顿饭。 说实在的,这些年,梁文达没少帮助和鼓励王宏才。来到县政府门前,才发现县政 府不是谁都能进的。门卫问他找谁,他说找梁文达。门卫说,是梁大秘吗?就打电 话,说,梁大秘,有个叫王宏才的找你。那边说,让他进来吧。 王宏才进了院,门卫在身后喊,三楼,秘书室。 县政府大院里的树很多,有些阴森森的感觉。王宏才不自觉地有些心跳,腿也 有些软。心里想,我是来找朋友的,又不是来打官司的,怕什么?这样一想,心里 安定了许多。他径直走到三楼,正在四处撒眸哪里是秘书室,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过来,打量他一番,说,信访办在一楼。 王宏才赶紧解释,我不是上访的,我找梁文达。 哦,年轻人又打量他一番,朝前一指,说,敞门的那屋就是。 王宏才来到那扇敞开的门前,看见梁文达正埋头在办公桌上写东西,办公桌上 摞着一大摞稿纸。梁文达一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王宏才,忙站起来,说,真是 你啊,没想到你会来。 王宏才说,早就想来看看你,怕你忙。 梁文达说,还真忙,你要是晚来一会儿,我就出去了。 去哪儿? 陪领导下乡啊。 王宏才环顾一下梁文达的办公室,又看看桌上那摞稿纸,说,这都是你写的? 梁文达一笑,说,是啊。 王宏才拿起几张,一看。题目:在全县农村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王宏才说,县长讲话,就是照着你写的稿念啊? 梁文达紧张地朝门外卫看了一眼,连连摆手,说,可别这么说。自古都是领导 出思想,秀才做文章。思想、观点都是领导的,秘书就是文字匠。 王宏才笑了,知道梁文达在说假话。但也理解,这里本来就不是说真话的地方。 这时,外边有人喊,梁秘书,领导要下楼了! 梁文达像弹簧一样弹起来,说,宏才,对不起,不能陪你了。 梁文达拿起公文包,小跑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王宏才,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从县政府大院出来,已将近中午。本来想请梁文达吃顿饭,和他聊一聊,可梁 文达身不由己,跟着县长下乡了。他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发现道边有一家小饭 店。饭店的门前有棵老榆树,树身斑驳,树叶稀疏,树上挂着一颗驴头,驴脸耷拉 着,冷不丁一瞅,有些吓人。再看饭店的招牌:驴马烂。驴马烂指的是驴和马的下 水,一般都是贬义词,不是好东西。现在,堂而皇之地成了饭店的招牌,奇怪。正 是因为这份好奇,让王宏才走进饭店。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吃上马板肠,忘记爹和娘。王宏才要了一盘驴肉,一盘 马板肠,半斤高粱烧,一个人喝起来。虽然多次进城,他还从未一个人这样奢侈过, 没办法,请人人不来,只得自己喝了。要说喝酒,现在的人也远远赶不上古人。你 看人家李白,喝醉了,说的醉话都是诗,而且千古流传。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 换美酒,与君同销万古愁。真他妈过瘾!你看人家柳永,下晚出去喝酒,喝多了, 找不着家了,一个跟头栽到壕沟里了,呼呼大睡,早晨起来,才明白怎么回事:今 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真他妈风雅!人家那酒才是喝到人肚子里去了, 咱的酒,就是喝到狗肚子里了,不服不行。王宏才喝着,想着,就有点飘飘然了, 半斤小烧喝光了,又要了两瓶本地产的山花啤酒。喝着山花,他又不自觉地想起了 小花。他想,当初的小花多纯朴啊,怎么一下子就变得那样了呢? 从“驴马烂”出来,王宏才感到自己的脚没根儿了,阳光白花花地照过来,有 些眩晕。他定了定神,朝十字街望去,那里矗立着一个三十多米高的高杆灯。他想 到老百姓编的几句顺口溜:书记出的点子,县长立个杆子,顶上一圈眼子,底下一 摞菜板子,上面站一帮狗卵子。有才啊! 迷迷糊糊之中,他来到十字街口。那里原来就是电影院,上学的时候,王宏才 经常来这里。现在,电影院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名叫荷花淀的洗浴中心。 名字倒是雅致,只是小城的许多人都管这里叫荷花腚,虽发音有误,含义倒是更确 切些。 王宏才站在那里张望一阵。对于这种洗浴中心,他没来过,但他听说过。那里 一般都有按摩女,有的按摩女就是当小姐的。他想起了小花,小花会不会在这里呢? 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他,王宏才不由自主地走进洗浴中心。领班的小姐 问,先生洗套票还是散票?王宏才不知道什么是套票散票,说,我就想泡泡澡。小 姐说,楼上请。 王宏才晃晃荡荡地上了楼,一位服务生热情地招呼他。服务生说,先生,您好 像喝酒了,开个套房休息一下吧。 王宏才问,多少钱? 服务生说,您如果做按摩,包房赠送。 王宏才心想,真会说话,赠送包房,好像我能带走似的。他笑了一下,说,来 间包房。 服务生把他引导到包房,说,先生,找个小妹洗鸳鸯浴吧,这是咱家的特色。 王宏才的心动了一下,但他还是说,我就泡泡澡。服务生也不坚持,说了句有事叫 我,就退出去了。 王宏才脱了衣裳,穿上浴服,到一楼的男浴区洗浴。洗完回到包房,想躺到床 上好好睡一觉。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还是那位服务生,说,先生,请您选个小妹, 做做按摩,她们的活儿个个都好,包您满意。说着,就有十多个女子走进来,排成 一排,一齐说了句,先生好! 这十多个女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齐刷刷,白花花,让王宏才眼花缭乱。看 了大腿看不到胸脯,看了胸脯又看不到脸蛋儿,两只眼睛似乎不够用。那些女子, 也都向王宏才抛来脉脉含情的眼光,有几个简直就是在向他放电。这叫什么,唐伯 虎点秋香,还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王宏才有些发蒙,看了半天,也不出声。服务 生以为他都没相中,一挥手,女子们齐声说,祝先生愉快,出去了。很快,又来了 一拨,也是十来个。服务生说,先生,慢慢选。 王宏才这次镇定了许多,压住狂跳的心脏,一个一个地看。他在一个似乎有点 熟悉的女子的身上停留了目光,那女子也正向他投来渴望的目光。王宏才说,就她 了。 其他几位尽管很失望,还是没忘祝他们玩的愉快。王宏才心想,这些小姐真是 训练有素啊。 被点中的小姐自我介绍说叫小草,也不问王宏才的名字,一口一个老公地叫他, 那份亲热让王宏才有些不适应。 小草说,老公,你平时喜欢做哪个档位的按摩? 不就是按摩吗,还有什么档位?王宏才说。 小草说,老公,我知道你逗我玩呢,我还是向你推荐一档,风情万种,怎么样? 你多享受一点儿,我也多收入一点儿。 那得多少钱?王宏才问。 小草伸出两个手指头,说,只需二百元,就让你享受到神仙一样的感觉。你放 心,我们是正规的洗浴中心,明码实价,决不会欺骗你的。 王宏才想了想兜里的钱,点点头,答应了。 小草看王宏才答应了,很高兴,鼓捣了一会儿手机,说,老公,一会儿我有个 妹妹进来取东西,你不要害怕。 王宏才点头。 果然,不一会儿,有一个小姐进来。小姐看上去比小草岁数小,但比小草高一 点,丰满一些。小草说,老公,这就是我妹妹,小苗。 小苗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夫。小草说,老公,你小姨子漂亮不? 王宏才说,漂亮。 小苗凑上去,在王宏才的脸上亲了一下,说,姐夫,你真帅! 小草说,老公,人家都说,小姨子有姐夫半拉屁股,你就舍得让她走吗? 小苗又凑上去,说,姐夫,我发现我爱上你了,不想离开你!就让我们姐俩给 你玩个双飞吧? 王宏才虽然喝了酒,也明白,他是被这两个婊子忽悠了。他想,恐怕撵是撵不 走了,想了一下兜里的钱,说,留下可以,钱只能给一半,一百。 小苗撅起嘴,说,为什么呀? 王宏才说,你姐刚才不是说了吗,小姨子有姐夫半拉屁股,所以我只能花一半 的钱。 小苗朝小草说,姐夫玩赖! 小草说,你姐夫和你闹着玩呢,要是把你姐夫伺候舒服了,还兴许给你五百呢。 说着,两个女人三下五除二,把身上本来就不多的衣裳脱光了。 王宏才瞪圆了眼睛。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样近距离地看完整的女人裸体。 看看那个瘦削的,再看看那个丰满的。在屯子里,常听人说,闭了灯,女人都是一 样的。他现在觉得,那是一派胡言,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就在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意识流的时候,两个女人扑过来,一个脱他的浴衣, 一个扯他的短裤。王宏才下意识地用手抓住短裤,说,不行不行! 两个女人愣了一下,小苗说,姐夫八成是处男吧? 小草冷不丁地在王宏才那里摸了一下,说,都快铁杵磨成针了,还装啥处男啊。 这句话把王宏才说乐了,王宏才说,我还不适应,先说会儿话吧。 小苗说,一看姐夫就是有文化的人,讲情趣,不像那些人,上来就干,一点意 思都没有。 小草说,老公,你是教授吧? 王宏才说,教授谁上这地方来啊。 小苗说,我们这里谁不来啊?让我姐给你讲个故事,是真事儿! 小草说,那我就讲了。就前几天,我们有个姐妹儿,一不小心怀孕了。这姐妹 儿也不小了,就想把孩子留下来,养着。心想,得给孩子起个名啊,找谁起啊?一 天,来了个教授,姐妹儿心想,教授有学问,让他帮助起吧。教授问,孩子姓啥啊? 姐妹儿说,我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咋知道姓啥啊?教授说,哪天怀的孕,心里应该 有个数吧?姐妹儿说,有倒是有,可那天我陪过三个男人,谁知道是哪个的种啊。 教授问,这三个人是谁?姐妹儿说,一个是高局长,一个是李经理,一个是陈主任。 教授说,这孩子姓郭。姐妹儿不懂,说,咋姓郭呢?教授说,高、李、陈,一个拿 出一部分,不就是郭吗?姐妹儿很高兴,说,那名子呢?教授说,名就叫春海,三 人同日,每人一点。你说,那教授有没有才? 说着,讲着,姐妹俩一上一下开始服务了。王宏才的衣裳也不知不觉地脱光了。 两个小女子使出浑身解数,展现万种风情,把王宏才弄得如痴如醉,如神如仙,灵 魂似乎飘出体内,登上云巅。就在云山轰然崩溃的那一刻,王宏才恍惚中觉得,这 两个女子,一个像黎平,一个像小花。一想到这两个女人,王宏才突然有了犯罪感, 他的酒,一下子醒了。 王宏才呼地爬起来,两个女人大呼小叫地躲到一边。一个说,老公,咋的了? 另一个说,姐夫,舒服么? 王宏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他脑海的意识流又开始急速地转动。他首 先想到了嫖娼二字,然后想到了警察二字。他曾经在报刊上看到过警察抓嫖客的报 道,他开始浑身发抖。他慌乱地抓起衣服,恨不得一下子逃离这里。 这时,有当当当的敲门声。 警察来了!王宏才的心里一惊,抓着衣裳,嗖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那是五层楼,他的衣裳还没穿上。 水泡飞快地往上冒起,就像一只只微小的气球跳跳蹦蹦地擦过他的双颊和眼睛。 跟着是剧痛和窒息感。这痛苦还不是死啊,这想法在他那天旋地转般的意识里摇摇 摆摆地出现。死是不痛苦的,是生,这种可怕的、使人窒息的感觉是生的剧痛;是 生给予他的最后一击…… 这是杰克·伦敦描写马丁·伊登跳海自杀的一段文字,王宏才能把这段描写背 下来。在他跃出窗户的那一刻,不知他是否想到了这段文字。 我们所知道的是,敲门的并不是警察,而是领班的在提醒,时间到了,客人需 不需要加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