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天早上,我刚刚来到钱府,鹏飞叫住我:“老疙瘩,你赶快领人把院落打扫 一下,一会儿有贵客临门。”我见东家兴高采烈的样子,就知道今天来的这个人一 定是非同小可的主儿。 我领着伙计刚刚把院子打扫干净,就见外边来了一匹小毛驴,毛驴上边坐着一 位五十多岁的妇人。妇人小脚白面,穿绸裹缎,嘴里叼着一杆大烟袋,到了门前下 驴,对我说:“伙计,去通报一下你们家主人,就说广宁府胡三姨来了。” 我心里说胡三姨是何许人也,东家说是今天有贵客临门该不会是这个相貌平平 的妇人吧?心里琢磨着嘴上却露出笑脸:“胡三姨,我这就叫我们东家去。”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当我报说外边来人是胡三姨时,甭说东家喜形于色,就连 平日里大门不出吃斋诵经的钱夫人也在丫头的搀扶下迎了出来。我心里直纳闷儿, 这胡三姨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把老夫人都给惊动了?可是当下人的只有侍候人的 分儿,东家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不,东家又让丫头把我给叫进门去了。 “东家,您找我?” “老疙瘩,去五福楼,订一桌子上等的满汉全席来,银子记在账上就成。今儿 个咱们家有贵客,让伙计们把酒席给我送到咱们宅子上来。” “东家,我知道了。” 我出门骑上马直奔五福楼而来。一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骑驴的老妇人究竟 是一位什么样的贵客能让东家如此招待?去五福楼订满汉全席并且要求送到家里来 这可是件破天荒的事儿。 直到当天晚上,让人把胡三姨送走后,鹏飞才一边用牙签挑着牙食一边对我说 :“老疙瘩,你猜这胡三姨今儿个来干什么来了?” “东家,您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老疙瘩,我也要娶媳妇了!”鹏飞眉飞色舞,“今天来的胡三姨就是广宁府 的第一神媒,只要给足了银子,就是瞎子瘸子也保管会娶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不过,我可没往她身上花一个大子儿,是她上赶着来给咱保的媒,女方是驻守广宁 的28师师长冯麟阁的干闺女。一定是这冯师长知道了咱们钱家的财势,才托媒将干 女儿许配给我的。你知道吗?这冯师长有数万人马,守着通往关内外的要路呢!” 我说:“恭喜东家将为师长贵婿,从今往后,有了冯师长这个靠山,咱们的生 意就越来越好做了。” “那是,谁不怕拿枪的?”鹏飞满面得意。 晚上,我回到家,将东家要娶师长干女儿的事儿当着水灵面一说,水灵迟愣了 一下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家东家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就连师长也高看 一眼呢!至于把闺女嫁给他,就更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了。”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香甜,醒来的时候,却见水灵一个人披着衣服望着窗外发 呆呢!“水灵,你怎么了?”我问。 水灵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刚才做了个梦,怪吓人的。” 转眼儿到了深冬,水灵生下了个儿子,我这心里头甜得就像撒了把糖似的。朋 友们莫笑,在那时我这个年纪,娶妻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想,既然得了 男孩,就是后继有人了,爹活着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将做人上人的梦想寄托在我身上, 现在,我实现不了的梦想,一定想方设法创造条件让儿子来实现。抱着儿子,我心 里这个乐呀,要不是东家,哪儿有我的今天,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可是许多人连想 都不敢想的好事儿呀!而现在,我这两样都有了。想想东家,甭看平时对我那么苛 刻,可到了关键时候还真为下人着想。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孩子的满月竟然赶巧和东家娶亲是同一天。我对水灵说, 东家事儿大,孩子满月事儿小,等把东家的喜事办完再办孩子的满月酒不迟。 这天晚上,我正在院子里边指挥人忙碌着给东家布置新房,鹏飞叼着烟卷乐呵 呵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老疙瘩呀,我听说你们家儿子的满月和我的婚事赶 巧在一天了?你打算怎么办呀?”“东家,当然是先把您的喜事办完了我再置办满 月酒了,您的事儿才是最重要的!”我躬身小心翼翼地说,“要不是您,我这会儿 上哪儿看老婆孩子去?您的好,我得记一辈子。” “老疙瘩,亏你小子有良心,咱们俩虽是主仆,可自小在一块儿长大,亲兄弟 一般,”鹏飞沉吟了片刻说,“这样吧,我想一席也是摆,两个席也是放,不如把 孩子的满月和我娶亲的事儿就放在一天办了吧!全部的费用由我来出,不用你掏一 分钱,你看怎么样?”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呀! 我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可又一想,东家是主,我是下人,孩子再金贵, 总是下人生的,下人的事儿又怎么能和东家的事儿掺和在一块儿呢?想到这儿,我 说:“东家,您这么抬举我,让我这下人的心里头暖呀!可您的大喜之日又怎么能 和我们家孩子满月酒一块置办呢?这要是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呀!” 鹏飞吐了一口烟说:“老疙瘩呀,甭听别人怎么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不但 要办得排排场场的,我还要随份大礼呢!我见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如果你不介意 的话,我还想让小家伙认我当干爹呢,干爹给干儿子办满月酒,这总说得过去吧?” 我这回没话可说了,要是再说别的,东家得说我不识好歹了,于是,我点头答 应了。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东家为什么突然间一改往日的苛刻,对我一个下人这么 好呢?回到家后,将鹏飞跟我说过的事儿跟水灵一说,水灵脸上当时就露出了为难 的神色,那神情与被鹏飞领着与我见面时的表情一般无二。可我已经答应了东家, 又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这事儿也只好这么定了下来。 到了娶亲那天,鹏飞将新娘子迎回来后,就当着众人的面儿对水灵说:“水灵, 我已经和老疙瘩说好了,让这孩子认我当干爹,不知道你这个当娘的愿不愿意?” 水灵脸色微红,说:“东家要认孩子为义子,那可是我们家的福气。既然孩子 他爹都答应了,我这个做娘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让我抱抱这个小家伙!”鹏飞从水灵怀里接过婴儿,在婴儿娇嫩的脸上亲了 又亲,这才还给了水灵,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块现大洋的银票放在了婴儿 的襁褓里。 我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忙走到鹏飞身边说:“东家,您总是这样为我们破费, 我这心里头不落忍呀!” 鹏飞一乐,看了看水灵,说:“水灵,老疙瘩,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的孩 子也就是我的孩子,以后,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水灵,你说呢?” “东家,您不是孩子的干爹吗?我们的孩子能有您这样一个干爹,那可是他的 福气呀!往后,求您帮忙的事儿还多得很呢!东家,恭喜您也早生贵子!” 鹏飞点头说:“水灵,你可真会说话。好的,借你的吉言。” 主仆几人正在说说笑笑的时候,一个五福楼的小伙计挤进来:“钱东家,外头 有个人想要见您。” “让他进来。”鹏飞摆了摆手。 小伙计答应一声去了。工夫不大,领进一位身材魁伟、头戴黑呢礼帽、身穿蓝 色棉袍的中年人。 那人一进门就朗声说:“请问,哪位是钱东家?” 鹏飞见来人仪表不俗,赶忙迎上前还礼:“在下钱鹏飞,请问这位先生是……” “在下胡城北,受人之托特来给钱东家贺喜,”中年人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张银 票来,“这是一百块现大洋的银票,请钱东家笑纳。” 鹏飞接过中年人手中的银票问:“不知先生受何人之托?” “城北受人之托,应当言而有信。托我的人嘱咐我,不要说出他的身份来,因 此,城北实在不敢违约。”中年人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金锁,“不过,他还听说你们 家的管家老疙瘩喜得贵子,还特意让我将这把长命锁戴在婴儿的脖子上。” “先生究竟受何人之托?”鹏飞愈发大惑不解。 “钱东家,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受人之托,不要说出人家的真实身份来。人家 让我转告你,以后你会知道的,只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中年人笑道,走到水灵 和我面前摸了摸婴儿的小手,将金锁套在了婴儿的脖子上,然后又冲鹏飞一抱拳, “钱东家,咱们后会有期。” 中年人说罢,一撩棉袍走了。鹏飞还想问个究竟,中年人已经出了酒楼不见了 踪影。我心中暗想,这中年人究竟是受何人所托呢?人家跟东家有交情不说,干吗 还要送给我这下人的孩子一把长命锁?要知道,这把长命金锁少说也得百十块现大 洋,不用说,这次肯定又沾了东家的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