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孙亮回到营房时刚好赶上大家从会议室往外走,从大家低头沉重的表情中,他 感觉出单位出事了。他拉住老乡程立伟。程立伟说,出大事了,站长的枪丢了,团 政委都来了,而且军区空军的专案组今天也到。一个巨大的冷颤一下套住孙亮,他 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心脏也随之急速狂跳。他丢开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程立伟, 快步回到自己的宿舍,伸手在被子下一摸,感觉到了异样,猛然将被子掀开,一堆 手枪零件赫然在目,被憋住的冷汗像突然冲破了堤坝刷地涌出,迷蒙了他的眼睛。 他闭目祈祷这堆扎手的东西戏法般消失,睁开眼时,却依然在那儿耀武扬威。他忽 然灵感浮现,三下五除二地将枪零件组装成一支沉甸甸的七七式手枪。 早上,孙亮下山取报纸信件前来到站长房间,看看站长有没有什么事需要顺便 办理,这是他每天必走的程序。他敲了两下门,没有回音,便用钥匙开门进去。这 个房间,他一天要进出好几趟。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热水器烧好开水送到站 长房间,并将洗脸水、刷牙水冷热兑好,将牙膏挤到牙刷上放在牙缸上。这时如果 站长已经起床,他便开始叠被子擦桌子。如果站长还在假寐,他就出去等一会儿, 听到房间里有了响声再进来。他有站长、指导员房间的钥匙,基本上像进出自己的 房间一样随便。倘若站长、指导员正与别人谈话需要他回避,而他又看不出眉眼高 低,他们就会直言对他说,孙亮,你先回自己的房间去。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 孙亮有些迟钝。 孙亮小的时候可是很机灵的,长得也很精神。他爸爸兄弟三人,在他们那个小 县城里都有些实权,但到他们这一辈仅孙亮一个男孩,而他们对男孩又格外重视。 八十亩地一棵苗,孙亮得到爸妈的疼爱自不必说,大爷、叔叔对他也是心肝眼珠般 呵护。每次全家大聚会,他都是被关注的中心焦点。姐姐妹妹也不嫉妒,众星捧月 般心甘情愿地围着他转。他所上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都是全县最好的,他有了什 么事情叔叔大爷都积极参与出主意想办法。他成了三家人的儿子。他也没辜负大家 的关怀,很为大家长脸争气,学习成绩始终在学年里名列前茅。可绳从细处断,越 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吓着,小心翼翼地养着,他还越出事。中考前夕, 孙亮和同学们到五中参加模拟考试。五中西侧有条小河,是嫩江的支流,水流不急 也不太深,却很清澈。中午考完,几个同学拉他到河边玩,他们脱了外衣在较深的 地方嬉戏打闹,孙亮只是卷起裤腿在水边来回蹚水。不知怎么弄的,他脚下一滑掉 进一个坑里,同学们发现了,几下将他拉起来。那坑也不深,站在坑底水也不过齐 腰,孙亮却呛了几口水。家人闻讯赶来,试也不考了,将他送到医院检查。医生检 查后说,没什么事,受了点惊吓,休息两天就会好,家人悬着的心才落回原位。过 了两天,情况并不像医生讲的那样乐观,家人发现他两眼发直,神情呆滞。再去检 查,做脑CT,发现脑中有点水肿,医生说这情况穿刺手术风险太大,不如让其慢慢 吸收,恢复得慢些,但风险小。大爷大娘、叔叔婶子全来了,最后大家研究的结果 是保守治疗。 孙亮性命无虞,智力却明显下降。中考时自然没有考进重点高中,分数距自费 段都差好大一截。家人花钱找关系让他进了重点高中。重点高中是进了,成绩却没 有相应提高,智力恢复也较慢,分数基本稳定在全学年后十名之列,同那些问题学 生属同一圈内。从人见人夸的好学生,坠入到现在的境地,这样的落差让孙亮的家 人很难接受。四处求医问药未果,孙亮的妈妈便开始相信玄学。有一位突然神灵附 体、新近出马的少妇,据说算得非常准。孙亮的妈妈在嫂子的陪同下,虔诚地让那 女子测算。那女子半睁半闭着眼,摇头晃脑一阵后,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说,你儿子 是太上老君屁股下坐垫的一根草,不能冒尖起刺,上次是太上老君心情不错只是用 手按了按他,如果再起刺,把太上老君整急眼了,拿把剪刀把他连根都剪了就彻底 玩完了;如果他安心在那儿趴着,时常享受仙气,不仅自己健康长寿,还可保全家 平安,子孙兴旺发大财。半仙生动形象的解释,让孙亮家人有些云山雾罩,似懂非 懂半信半疑,但心理上还是有了许多安慰与平衡。既然孙亮命里注定只能隐匿于芸 芸众生间做普通人,那便应该调整培养方案。考大学肯定是没希望了,即使花钱上 个民办的大学,也很难学到什么一技之长。全家经过反复研究磋商,最后决定让他 走参军就业这条线路。让他父母欣慰的是,孙亮分数虽然与问题学生相提并论,却 从不惹是生非,同龄孩子的一些恶习,他一样也没有。天天按时上学放学,上课认 真听讲,课后认真做作业。政审肯定是没问题的,智力测验是个关口。孙亮的叔叔 通过关系与接兵团团长搭上关系,几次推杯换盏,趁酒酣脸热情浓,便明说了,我 这侄子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被河水淹过后智商有点下滑,能不能走上,你看着办。 团长拉着孙亮叔叔的手,当场表态,你的侄子就是我的侄子,部队需要头脑灵活的 青年,更需要像咱侄子这样思想单纯、执行命令坚决的战士。你放心,我一定把他 带走,而且两年后还一定还你一个生龙活虎、视野开阔、思维敏捷的侄子。 孙亮的爸爸妈妈还是不放心,一直跟着来到部队,观察两天,感觉没什么大问 题才返回。临行前,他们俩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孙亮,一定要听班长的话。孙亮爸 妈刚到家没几天,部队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说孙亮只听班长的话,别人谁的话也不 听,无论官大官小,一律当耳边风,不反驳也不争辩,就是置之不理。班长如果有 事外出,那便谁也指挥不了他。他爸爸一着急,当天买票就往部队赶,对孙亮进行 了更深入细致的叮嘱,班长以上的领导——括号,含班长的话都要听。他爸爸有点 悲哀地发现,孙亮经过几天部队大熔炉的冶炼,似乎更傻了。 新兵连训练结束后,孙亮被分配到军械库,负责备用枪支的保养维护,动手多 动脑少,对他也算是扬长避短,量才使用。定期擦枪是孙亮的主要工作内容,他完 成得非常认真细致,只要领导不让他停下来,他可以不吃饭一直擦下去。本来干得 好好的,一次偶然的事情,孙亮被调离了军械库。一次,团参谋长到军械库检查工 作,忽感内急,去卫生间方便,恰遇孙亮正站在小便池旁肆意倾泻。孙亮见参谋长 进来,果断截流,裤子未系好,便转身向参谋长行了个举手礼,弄得参谋长哭笑不 得,进而联想到军械库是属“小、远、散”重点单位,是上级领导和部门经常检查 的地方,这山炮待在这儿说不定以后还会出什么洋相,影响军械库及团里的形象。 就把他调到了七站。七站地处偏僻,上级领导来得少,出乖露丑在自己家里,影响 也不大。 七站的连长、指导员却认为孙亮应该算是个好兵,听从指挥,服从领导,让他 干啥就干啥,从不偷奸耍滑,这在独生子女占绝大多数的士兵中是很难得的品质。 于是安排他做文书工作。文书工作,看似清闲,实则很琐碎,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教过他一遍后,他就有条不紊地干起来。就像电脑输入一定程序,到时应该干什么, 不用催促,他就会自觉进行。 枪丢了后,何文斌首先排除的就是孙亮。他没有作案时间,再者,作案是高智 商的活动,没有给他输入这样的程序,孙亮是不会擅越雷池的。自以为是的何文斌 的记忆与判断都有了错误,而且随着他向别人叙述次数的增多,这错误越发在脑中 深刻,成了铁的事实。 当时的真实情况是,何文斌早饭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保险柜拿出手枪,刚 摆好架势,忽然感到肚子有扭曲般的疼痛,知道应该方便了,将枪放在抽屉里,匆 忙去室外厕所。这时孙亮进来,发现半开的抽屉里的手枪,一种见到久违老朋友的 亲切感油然而生。他拿枪在手,几下便把它分解开。这种手枪有六十一种通用部件, 十五种专业部件,三种改制部件,全部拆卸开来十分麻烦,他却做得从容不迫得心 应手。可是当他想将它组装好恢复原样时,脑袋却像卡了壳,怎么也装不上了。而 且越着急越装不上,弄得他一脑门子汗。他看看表,已经到了下山取报纸信件的时 间,便将枪零件用布包好,拿到自己的房间,塞到被子下。他的想法是取回报纸信 件,再慢慢琢磨,组装好了后再给站长送回。在下山前,他遇到了从厕所出来的站 长,站长让他捎条香烟回来。何文斌回到宿舍,刚进门就听到电话铃响,报告不明 飞行物越境,他转身去了值班室,再回来时,发现手枪丢失。 孙亮拿着手枪掂量来掂量去,脑袋琢磨得生疼,觉得还是应该给站长送回去。 他将枪别在腰里,悄悄走到站长房间,还没进门,就听到何站长咬牙切齿地对两名 思想骨干说,你俩给我好好在下面摸摸,逮住这小子一定要判他的刑。吓得孙亮又 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