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市关工委看到不少市民为一个患有再生障碍性贫血小男孩捐款的报道后,联合 慈善总会、共青团市委,发出了向小男孩捐款的倡议,还启动了捐款仪式。张小鱼 作为一个私企老板,通过渠道表达了爱心行为,小男孩手术一次性费用,需要三十 五万元,张小鱼一次性就为男孩拿出了五万元。这一行为,立即招来了媒体的采访, 启动仪式上,安排了张小鱼捐款这一过程。 这天,张小鱼红光满面。当主持人说出通天建筑有限公司的张总,为患者捐出 五万元钱时,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主持人煽情了一阵子,一下子把捐款现场的 气氛推向了高潮。 站在那里的张小鱼,感觉眼皮又跳了,本来表情放松,不时地表现出一种热情, 现在忽然变得面容凝重了。正仿佛发酵的面,醺醺然,甜里面带着一丝微酸,一点 儿一点儿的,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他打了一个招呼,匆匆忙忙离开现场,有人告诉 他,工地出事了。 张小鱼烦啥来啥,最担心工地出现生产事故。他的心蜷缩在旮旯里打瞌睡,一 缕江风夹着生生的寒气,从江面上捎过来,捎来了一串酸溜溜的东西。 尚品嘉城二期成功中标后,崔亮子带着张小鱼的旨意招兵买马。他从老家带回 来一百多名农民工,把这些人分成木工、瓦工、电工、管道工等十个小组,每个小 组安排一个小头目,作为组长领着干活。这些人看到崔亮子成了张小鱼的心腹,羡 慕不已,他们认为张小鱼是老板,崔亮子就是包工头了,家乡人领队干活儿,不会 出现任何问题。 尚品嘉城二期如期开工了,非常热闹。 张小鱼驱车来到工地,背插着手转了一圈,样子很悠闲。他把崔亮子从工地叫 来,吩咐说,我没闲工夫一个一个认识这么多人,我不管你是老丁,还是大刘小张 的,我只要你领着他们把活儿干好,到时候亏待不了你们。 崔亮子戴着个红色安全帽,像回事似的跟在张小鱼后面,哼哈答应着。 张小鱼突然转过身,两眼放光,又似乎藏着一丝暖意,直盯着崔亮子,对了, 最重要的是安全,安全懂不懂啊?现在工地在这方面要求很严格,你自己找个时间, 跑一趟广告公司,制作几个条幅,悬挂在工地,不能起多大作用,起码也是一个提 醒,看看你们这帮子人,哪个不是舍家撇业来到这里挣辛苦钱的,别到时候弄出个 大事小情的,对谁都没有好处。以前我遇见过这类事,都烦透人了,搅得你心神不 安,有时把你急的,头发都一把一把往下掉,这次我可告诉你,这些人可大多都是 你的老乡,妈的,出了事,对你可不太好,把脸掖到裤裆里咋交代啊? 崔亮子嘿嘿乐了,一拍胸脯,张总放心吧,这些人我一定能管好,有几个家伙 不太安分,喜好晚上闲着没事耍小钱儿,我能看住他们不伤和气。 张小鱼说,你有信心就好,别整天吊儿郎当的。还要告诉他们,上工一定不能 喝酒。我暗暗了解过,有几个小年轻的,他妈的干活儿不咋地,小酒倒是品得欢。 崔亮子连连说,他们敢不听我的话,我就一巴掌把他们扇回老家,赶紧滚蛋。 张小鱼走后,崔亮子还真听话,打了一辆车进城,找到一家广告公司,制作了 十余个条幅,无非是安全第一,质量第一,高高兴兴上班,安安全全下班等通俗易 懂的体己词,显得很人文很温情很妥帖。 崔亮子给人打工,不敢不听张小鱼的。张总翻脸了,能把他的胳膊拧断,扔到 江里喂鱼。跟了张小鱼有四五年了,深知他的狠劲儿。 每一栋正在建筑的楼房,都悬挂了一个红底黄字的条幅,在钢筋混凝土浇铸的 丛林中,非常醒目,显得像那么回事,有一种安宁气息,暖暖地罩着。 条幅挂上,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尚品嘉城二期,建筑工地二号楼那里,还是出 事了,不是个简单的小事儿。 张小鱼从捐款仪式现场着急忙慌来了,二号楼处围了不少人。一看这阵势,张 小鱼眉头拧出个大疙瘩,脸上像泼上了冷水扭巴成一个劲儿,比死人还难看。 他掏出手机,拨打崔亮子电话,崔亮子说,他就在现场。 张小鱼几乎喊着一般,唾沫星子飞出去了,看见我来了,怎么不过来向我汇报, 你他妈是不是脑袋里灌水了,还是脑袋里缺氧了? 崔亮子从人堆里钻出来,小跑着迎向张小鱼。脚急,安全帽从头上掉下来。还 没等崔亮子蹲下身去抓安全帽,张小鱼已经来到了他面前,抡起一只胳膊,在空中 滑出一道弧线,簸箕般巴掌掴向崔亮子,还不赶紧把死人弄走?想摆上几天? 崔亮子挨了这一巴掌,脸上麻辣辣的难受,下意识揉了一下脸颊,不敢还嘴, 心里瑟缩着,神情分外复杂了,暗骂着,怪不得你今天眼皮乱跳,这不坏事来到了。 崔亮子又小跑着奔向事故现场,身手并用,挤开众人钻了进去,张小鱼紧紧跟 在后面,后面还有几个头发留着板寸的壮汉。 崔亮子咋咋呼呼地说,都到工地干活,都到工地干活,这里没你们的事了,赶 紧走,赶紧走! 几个人懒洋洋的样子,不情愿地走了,还有三十几个人不动弹,任他怎么说, 就是不动弹,像脚底下长了钉子,死钉在地上一般,拔除不得。 张小鱼看了一眼死人,眼睛里扑闪出发寒的翅膀,飞向崔亮子,气鼓鼓地骂了 一声,你他妈处理吧,处理不好,你就滚蛋回家,真他妈晦气。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一声女人的嘶哑嚎哭从人群中钻出来,声嘶力竭,立即弥漫了整个人群 的上空,生生扎进众人的耳朵。一个农妇模样、年龄在四十上下的女人,一遍遍扑 向死者尸体,一遍遍被人扭住胳膊,一遍遍我怎么活呀凄惨地哭喊,数说着死者的 种种好处和不易,悲凉的调子中,竟有几许决绝,让这些人不停地唏嘘。 这一喊不要紧,刚刚离开的几名工人,扭过头,看了看女人,又立马折身回到 人群中。 张小鱼这回急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牙齿咬定下唇,像要活脱撕下一块肉来。 回头看了一眼跟来的几个壮汉,几人会意,架起这个女人,生扯硬拽,拖拖拉拉, 来到一辆车旁边,三下两下就把她塞到了车里,哐当一声关上车门,女人的哭声微 弱成一道细线。 这时,人群里传来嚷嚷声,像一道闷雷嗡作一团,干吗呀?死人了不让哭啊? 不让哭也行,死了,不能白死吧?这人的命是大风刮来的?这活儿还能干了吗?明 天都回家,惹不起,走得起,行了吧? 张小鱼一看阵势不好,像一截寒峭峭的木头,僵在了那里,没辙了。他赶紧低 下眼光,这事摊上了,谁都不好受,我们得赶紧把死人安葬了,放在这里,总也不 是道理,死人的家属我们会照顾好,该补偿多少,我们会让她满意。 把人从车上放出来吧,公安局啊?随便拘人。 哪是拘人,是让她冷静冷静,这大热天的,哭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女人从车上出来了,钻进人群里,依然悲痛状,只不过不往死人身上扑了。 几个小时过后,死人从工地拉走,崔亮子一群人,还有两名媒体记者,一名律 师,在现场见证了张小鱼给女人十万元钱,算是打发了这人一条命。 过后,张小鱼仔细调查了死者的家庭情况,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发现了一 个问题:死者与崔亮子是一个村的,还捎带有点亲属关系,那个女人,崔亮子叫她 嫂子。 死者是个混凝土工人,与三个工人在下面用搅拌机搅拌水泥、砂石、河沙,然 后装上灰槽,用塔吊送到高空。事发前,死者把灰槽装满,摇着手臂,示意塔吊里 的人启动灰槽,向上面运输。灰槽起来后,死者当时正用铁锨向搅拌机里一锨一锨 送河沙,谁也没有注意,灰槽突然从半空中落了下来,滑出一声啸叫,不偏不倚砸 在死者的头上。死者脑浆满地,看不清脸面,一只脚从脚踝处齐刷刷被切下,死相 相当惨烈。 张小鱼分明觉得自己的无力,心里很有那么一点钝挫感,像饥渴的苗在太阳底 下晒着毒辣辣的光。 张小鱼仔细琢磨着整个过程,他不明白,这是个距离市区有五华里的偏远的建 筑工地,工人被砸死还不到一个小时,新闻媒体的记者怎么就知道了这件事?死者 的家属,也及时赶到了现场,像有打官司的准备,还请来了律师? 张小鱼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陡生一股寒意。他把崔亮子叫到他的办公室,污 言秽语臭骂了一顿,发泄完,详细询问了一些情况,似乎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事故发生后不到三天,工地里突传崔亮子失踪了,整个一天,都没看见人影。 有的工友开玩笑说,崔亮子准是到城里去泡妞了,这小子天生长得帅气,哪个漂亮 女人相不中啊。只可惜,就是一个小工头,若是像张小鱼那么有钱,他能干更大工 程了。 晚上,工友们吃完饭,年轻一点的到江边遛弯,吹江风去了。有的凑在一起, 在简易的工棚里甩起了扑克,还有的聚在一起讲闲话,乱侃胡编,多是坊间传闻, 没根没据,谁家大姑娘生孩子了,哪个局长贪污腐化被二奶举报了,哪里出现泥石 流死人了,从家庭小事一直扯到国家大事,管它准不准呢,反正没人校正。 都十点多了,众人准备睡觉的时候,崔亮子从外面回来了,两眼乌青,已经淤 血了,把众人吓了一跳。愿意开玩笑的人说,咦,是不是泡妞时争风吃醋,让人给 打了?崔亮子只是一笑,没啥,我们赶紧休息,明天还得赶进度呢! 第二天,工地正常上工,张小鱼给崔亮子打了一个电话,赶紧找几个人,把工 地的一些碎砖烂瓦收拾一下,把挂出去的标语整端正了,别东倒西歪的,像个病秧 子一样。对了,你领一个人再去一趟城里,整几个宣传单,在工地的墙壁贴上,晚 上买几斤猪肉,给工人们改善一下伙食。 转天,太阳升起一竿子高,三江口开始一天喧闹的时候,十几辆小轿车一下子 涌向工地。来了一帮人,这儿看看,那儿看看,走在最前面的,是本市主抓城市建 设的副市长,后面跟着住建、国土、公用、劳动等部门的负责人,还有肩扛摄像机 的电视台记者。张小鱼走在最后面,他作为建筑工地的负责人,陪同参观了建筑工 地。 这里能得到市领导的关注,理由非常简单,尚品嘉城二期建设的住宅小区,是 本市第一个别墅式住宅小区,这个守着三江口旅游景点的雅舍,自然是这座城市当 前建设时期的一个重点,一个形象工程。 张小鱼不敢怠慢,他也最担心出现建筑事故,他怀疑市领导冷不防率人视察建 筑工地,是不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这个年代,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么大的贪官都被 挖了出来,何况这个备受期待的建筑工地死人了,还不被人捅了出去,即使市领导 不知道,相关部门也会得到消息。 张小鱼越想越不是滋味,送走副市长一行人,立即打电话给庄翠竹,你能不能 出来一下,我心里怎么这么闷得慌,都快憋死了。 庄翠竹说,张总向来是个吃秤砣活着的人,心往死里硬,怎么这个时候,还婆 婆妈妈上了,连一个女人都不如了? 张小鱼孬唧唧的,别跟我装相,朱老板在不在你身边?能不能出来?我去接你。 庄翠竹说,我这就去,老地方见。 张小鱼心里一悦,从办公室出来,驱车直奔雅苑五号。等他赶到时,庄翠竹已 经候在了那里。两人一见面,就胡抱乱啃的,动作狂乱、粗鲁、动人。 庄翠竹吊眼梢一竖,眼波流转着,说话的时候,太阳从窗外照进来,给她的脸 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你什么时候带我走啊?你整天让我守着一个老棺材瓤子, 都恶心死了,你还有没有一点勇气了? 张小鱼嘿嘿乐了,朱老板这个老家伙占有了你,我都不在乎呢,你就忍受几天 吧,等我把这个工程干下来,钱弄到手管保带你走。钱这个东西不扎手,想吃香的 还想喝辣的,咱们得多揣点儿,到时候,我明媒正娶把你接回家,给你办个美展, 让你一夜成名。 呸,你们男人,都是这种鸟样,都是利字摆中间感情靠两边的混鸟。 张小鱼没吱声,只是傻笑,心里暗想,现在的女人,还不是把脸蛋当本钱,用 屁股去引诱,海誓山盟的,掉过头就与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等着吧!但仔细一咂摸, 庄翠竹与其他的女人不同,很不一样,对他还够忠诚。 庄翠竹是学艺术的大学毕业生,平时喜欢画画,还在报刊上发表过作品。自从 成了朱老板的女人,这个情趣虽然逐渐淡化,可一颗喜欢艺术的芳心,还没有彻底 消失,依然保留着这份情结。朱老板对她这个爱好一直不问不理,更不准有任何一 个男人靠近她。 是在一个酒会上,庄翠竹认识了张小鱼。 朱老板是本地很有名气的一个房地产商,算是本市商业的一个大鳄了,兜里揣 着大把大把的钞票,结交了不少人。尤其是一些与建筑行业相关的政府部门官员, 或者是一般科员,很多都是他的朋友。按照老百姓通俗的说法,他到这些部门办事, 是一路绿灯走平道一般。这人精明得很,胆子也大得很,时不时使点小钱,召集一 帮人会餐,赶上年节,出手大方,视官品大小与平日喜好送礼。他最初说,大官好 见,有时小鬼难搪,哪个地方都要浇油,不浇油,不滑溜。后来又说,抓住几条大 鱼,那些小虾鱼迷子谁还敢不听,让他滚吧。他一个蹲市场的粉刷工,在房地产开 发市场能够走到今天,如鱼得水,肯定有自己的生存绝技,这叫猪往前拱,鸡向后 刨,各有各的道行。都五十多岁了,老牛啃上嫩草,相上了庄翠竹,一直占为己有, 供你吃,供你住,公关可以,就是不准与别的男人飘眼风。一次,因为与一个男人 开了一句色情玩笑,朱老板当场给了她两个耳光。过后,朱老板还派人把这个男人 打折了一只胳膊,甩下一万元钱,人走了事。 张小鱼与庄翠竹勾勾搭搭,相互爱慕,两人借助生意合作的因由大胆联系。雅 苑五号是他们的幽会地,是张小鱼的房子,当然是避着朱老板的,直到目前,朱老 板都没有察觉。 两人正说着闲话,各自脱下自己的衣服,准备进入下一个更为激情的程序,朱 老板给庄翠竹打来电话,庄翠竹支支吾吾说她正在建设部门办理一个手续,一会儿 就回。 刚放下电话,张小鱼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朱老板打来的。两人一惊,一 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莫不是朱老板发现了什么?两人赶紧穿好衣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