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红的太阳已经临窗,光芒静静地照耀在窗台一盆栀子花上,白色的花瓣被涂 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诱人的香气幽幽地传播,满室迷雾般缭绕不断。 张小鱼一觉醒来,揉了揉眼睛,感觉有点发胀,眼皮又开始跳上了。他警觉地 从床上坐起来,抓起枕边的手机,给崔亮子打电话。 奇怪的是,拨了多遍,电话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张小鱼突然没了底气,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工地,心里一阵阵发紧。 张小鱼无心吃东西,简单洗漱了一下,立即驱车从家里赶往三江口尚品嘉城二 期建筑工地。找了好几个来回,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有看见崔亮子。一个老工人, 犯愁般地对着张小鱼说,张总,上两天,崔亮子不知道让谁打了,眼睛乌青乌青的, 都肿了,这人没记性,八成是又到城里去按摩院泡妞了,也不奇怪,年轻人这事正 旺着呢。 张小鱼立即瞪起眼珠子,吩咐旁边的一个年轻的工人,你现在不用干活儿了, 赶紧到城里给我找崔亮子,一定要找到,找不到你就别回来了,找到崔亮子,我给 你奖励。一边嘟囔着,他妈的,这家伙钻沙了,还没影了? 年轻人答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工具,连跑带颠儿走了。 张小鱼说得没错,崔亮子正在城里,他既没有逛街,又没有到哪个按摩院找小 姐,而是坐在朱老板公司的办公室里,俨然座上客,品崂山茶呢。 朱老板笑眯眯地说,崔亮子也算是建筑行业的老江湖了,想必也有些道行了, 今天,我把你约到这里来,是想找你帮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只要你在闲着的时间用点心思,就能把它办了,我不会亏待你。 崔亮子的心里立马像硬了的土地,没了一丝地气,板结得像块生铁。 崔亮子忽又受宠若惊一般,从沙发上弹起来,崔亮子哪有什么道行,朱总才是 这个行业的大龙,崔亮子虽然在这个行业干了许多年,顶多也就是一个虾米,一个 草爬虫,一个跟屁虫。 朱老板一直眯眼笑着,说话柔声细气,样子可亲可敬,一点没有建筑业龙头老 大的臭架子,这拉近了与崔亮子间的距离,使崔亮子慢慢放松下来。 朱老板忽然脸色一沉,崔亮子,我看你像个人,今天把你叫到这里来,你也知 道我的性格,谁惹着我了,会是什么下场。你不是一个虫,从今往后,我让你成为 一条龙,一条建筑业的小龙,你愿不愿意干? 崔亮子有点摸不着头脑,心里凉飕飕的发毛,怎么这个朱老板属变色龙的,脸 说变就变,刚才还晴天呢,一会儿就多云了。他赶紧站起身,两眼不敢直视朱老板, 有朱老板提携,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朱老板眼睛又眯上了,其实也没啥,我只是让你在尚品嘉城二期帮我测算一下 你们的建筑材料,要绝对准确。因为我知道,工地所用建材,都是你一个人操办, 你最了解这方面情况。 崔亮子听完,放松下来,慢慢坐下,朱总是为了这个事呀,这不成问题,我回 去会把这方面的数据都提供给您,包您满意。 朱老板笑了笑,这就好,伸手抓起老板台的话机,打了一个电话。 不到一分钟时间,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士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红包,礼貌地对着 崔亮子,这是朱总给你的,请收下。 崔亮子知道那里面是啥,犹豫地接了。 朱老板又笑了,对着女士,送客。 女士走到门边,礼貌地伸手,请,朱总还有重要事情要处理,改日再见。崔亮 子还没来得及推辞,已经被女士有点不由分说地领出了朱老板的房间。 那是一万元钱。崔亮子得到这个甜头,赶紧帮助朱老板做事,如朱老板所愿, 他准确地掌握了他想要的一些数据。 每栋楼房,总计十二层的尚品嘉城二期已经建到五层了,崔亮子是个忙人,既 负责领着工人干活,还负责进料,算是一肩挑了。 张小鱼找到崔亮子,是在年轻工人出去四个小时后,崔亮子乐颠颠地回到了工 地,戴上安全帽,依旧带领着他的这些工人干活儿。 张小鱼冲着崔亮子,几乎是喊着说,崔亮子你有点油了,不守谱了,扣你一百 元工资,再不听话,我他妈立刻让你滚。 崔亮子连忙解释说,我去了一趟城里,办件事。 不过三天,张小鱼接到朱老板亲自打来的一个电话。朱老板说,有一件事麻烦 张总,我有一个朋友,他搞建材生意,从今往后你就用他的材料吧,我打包票,质 量上绝对没问题,不过就是价格上高了一点,张总就忍着一点吧。 张小鱼登时不说话了,吧嗒吧嗒嘴,心里直叫苦,眼皮又跳上了。他心里明白, 只建材这一块,他被朱老板算计走将近五十万元,但他不能不答应,这是业内的一 个规矩,开发商向建筑商推销点建材,不能不给面子,就是硬着头皮也要接下来, 尤其是自己寄生的开发商。 这件事发生后,张小鱼立即给庄翠竹打了一个电话,劈头盖脸一通数落,你这 个娘们儿怎么搞的,你老公朱老板向我推销建材,你怎么不制止?这下可好,他拿 走了我五十万元,这五十万元,不也是你的钱吗? 庄翠竹一听明白了,他是我老公,那你是我啥人呢?谁让你是他旗下的建筑商 了,你张小鱼快点成龙啊,也搞房地产开发!但我告诉你,有一个事情,极有可能 出现,你的建材进料情况可能被朱老板窃取了,他寻找到了一份差价,才敲了你一 杠子。这叫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能想出办法把那五十万夺回来,那是你的 本事。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阳痿,他妈的挺起来,给老家伙点颜色看看。 张小鱼仔细咂摸着这进料情况,大多是崔亮子把关,难道他是内奸?联想起他 消失了一小天,张小鱼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我被崔亮子这家伙出卖了? 张小鱼不动声色地来到了通信公司,托人成功地调出了崔亮子最近的电话单, 其中一个号码立即使他瞪大了眼睛。 是朱老板的手机号码。 事实上,朱老板想到了这一点,他让手下人要到了崔亮子的电话,并用自己的 手机与崔亮子进行了一次联络。他知道,张小鱼发现是崔亮子告诉了他的建筑情报 后,会采取手段发掘线索,这包括调出崔亮子电话单子,因此,他故意用自己的手 机给崔亮子打个电话。 朱老板的用意再明白不过,他在告诉张小鱼,这是生意场,不好好干,滚蛋, 我找别的建筑商。 五天后,朱老板突然给张小鱼打个电话,约他到芙蓉玉生态庄园,说让他认识 几个人。 中午的阳光毒辣辣的。坐在芙蓉玉生态庄园里,隔窗能够看到洒了满地金黄的 阳光,会让人觉得,心里像是抱着一个暖烘烘的大太阳,也能够听到江水的喘息声, 像呜咽,像呻吟,像细语…… 张小鱼来到芙蓉玉生态庄园时,朱老板已经到了,只不过除了庄翠竹外,又多 了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理着板头长得很英俊的先生,还有另外一个家伙,肥胖,像是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主,肚子溜圆,脑袋迷你,脸上的五官,争先恐后地挤在一起。 这会儿,正贼眉鼠眼盯着庄翠竹的半抹酥胸。 朱老板指着西装男介绍说,这位是建设局规划处的张处长,接着又介绍胖子说, 这位是建筑工程监理公司的佟监理,都是我的铁哥们儿,张总有事,可向他们请教。 张小鱼急忙喊服务员,拿酒来,我要敬二位尊神,张某的事业,还要仰仗两位 多开恩,想用啥包在我身上了,看我的,我先干为敬。 二人蜻蜓点水般给个面子,沾了沾嘴唇。 张处长说,尚品嘉城是本市地标式建筑,建成后,就是本市城市建设新的形象 工程,我们规划局有一个硬要求,这你都知道,小区绿化达不到标准,我们将一票 否决,如果每一层出现质量问题,可以找佟监理他们商量。 朱老板假意打圆场,张总是老江湖了,这点规矩难不倒他,这家伙,出道就在 建筑上混,肯定懂规矩,二位尽管放心。 庄翠竹插话,两位大领导太不讲究了,人家张总一口干了,你们却舔一舔,是 不是嫌感情浅、张总嘴大长得丑啊。要不,张总给两位找个靓妞吧! 两人相视看了看,佟监理嘿嘿乐了,呦,朱老板的小娘子真会说话,朱老板老 牛啃嫩草,不会累着吧?说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庄翠竹毫不示弱,吊眼梢一挑,朱老板的牙口好着呢,恐怕佟监理想啃还找不 到地方呢? 朱老板几人哈哈大笑,张处长和佟监理各喝了一大口酒。 张小鱼心里明白,今天请客吃饭泡妞费,他又全包了。 酒至半酣,张小鱼把热脸凑近佟监理的耳边,乜斜着眼睛,领导大人,给个面 子,要不要那个?说完,用手拍了拍佟监理的裆部。 佟监理嘿嘿乐了,张总说啥呢?改天再说! 张小鱼拿眼觑了一下朱老板,你老天巴地的了,我今天陪着两位领导好好玩玩, 一会儿咱们就去城里搓一下,搓两下也行。 酒席散了,朱老板和庄翠竹先走了,张小鱼与张处长、佟监理二人驱车直奔市 区,来到大名鼎鼎的醉芙蓉洗浴宾馆,为二人开了包间,他自己一个人没事坐在大 厅沙发上,掏出手机翻找号码。忽然,他感觉应该给庄翠竹打个电话,仔细一琢磨, 还是发个信息比较妥当,也更安全。 已经回到家里的庄翠竹,接到张小鱼发来的信息,上面说:那个老东西,想干 什么? 庄翠竹信息发过来:他在给你使脸色,那两个家伙,就是他的脸色。你如果不 服气,还想要他支付工程款,他就会拿这两个家伙折磨你。我的亲亲,你就别犟了, 你干完活儿再一起算吧。 张小鱼使劲按着手机键,把信息发过去:他不给钱,我他妈咋给工人开工资, 工人都罢工了,那楼还能起来呀?你怎么也帮助这老家伙说话?就不能帮我要点钱? 庄翠竹:不能。 张小鱼:你守着老家伙到挺诚心。 庄翠竹:闭嘴! 张小鱼:我他妈这钱要定了,他不给钱,我能出个屌毛?工人还不折磨死我。 庄翠竹:你疯了? 张小鱼:和他玩玩。 庄翠竹:想找死? 张小鱼:他敢砍了我? 庄翠竹:敢! 张小鱼:还没人敢威胁我。 庄翠竹:不是威胁,是劝告。 张小鱼:我若不信邪呢? 庄翠竹:不信邪,你也不是爷,还是别扯! 张小鱼:心烦! 庄翠竹:不跟你说了,你脑袋像灌水了,不开窍! 张小鱼咬牙切齿按键:等着瞧! 等了半天,张小鱼果真没有等来庄翠竹的信息。 二人的手机短信到此为止。 夜色笼罩下来,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清新了不少,很凉爽,很诱人。饭 店、夜市,人们三三两两地进出,五彩的霓虹照着这些人的影子,斑斑驳驳地印在 了地上。有酒瓶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和着人的嬉笑声传向夜空,与高楼处有人推动 麻将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人们沉醉在夜生活迷离的氛围里。 张处长和佟监理面含春色,心满意足地从醉芙蓉洗浴宾馆出来。二人钻进车里, 车屁股上打出一股白烟,“轰”的一声走了,消失在车流的水线里。 张小鱼望着二人的车离去的影子,呆了,踅身,面朝夜空,一声大吼后,深呼 吸一下,心情瞬间被绊了一下,酸溜溜地掠过一丝丝沮丧,眼皮又开始跳了。他使 劲揉了一下眼皮,又咂了一下嘴皮子,忽地感到有一股东西流进心里,像吃了一只 苍蝇样难受。他恶骂了一句:他妈的,这帮骚驴。 转天,尚品嘉城二期建筑工地出现了一个景象,工地不再喧闹,一伙工人正坐 在楼层框架里面打扑克,一种不祥的预感,冷森森地朝向张小鱼的脑子里钻。 张小鱼把车往工地一停,背着手,在工地里溜达了一个来回,掏出手机给崔亮 子打电话,嘴里已经不干净了,他妈的,崔亮子你搞什么鬼?这些工人要罢工向老 子示威?我告诉你崔亮子,工人这边你摆弄不明白,你他妈就给我走人,一分钱也 别想捞到,我宁肯把钱扔了,给野鬼买烧纸,也不会给你半分。 崔亮子电话那头忙说,张总你在工地?你看见什么了? 你在哪儿?赶紧滚到我身边来! 是,张总。 不到两分钟,崔亮子小跑着来到张小鱼的跟前。 你找我张总? 能不找你吗?这帮小子都晾条子了,不找你找谁?怎么回事? 崔亮子眼珠子一转,张总,恕我大胆,这你还不知道吗?从工人们进工地到现 在,楼已经建到四层了,总计才十二层,我的这帮穷弟兄,还没有往兜里揣上一分 钱,他们能没有想法吗?再说了,他们害怕到最后一分钱拿不到,几个月白干了。 张小鱼眉头一拧,看来你早已经知道他们想啥了。这样吧,我张小鱼脾气的确 有点糟糕,但良心还在,我不会昧着良心对待他们。你去跟他们说说,让他们赶紧 复工,不行,给他们一天每人加三块钱。说白了,他们这点小钱,还不够我打一次 麻将输的呢。 张小鱼似乎软了下来。 崔亮子不动声色,张总认为这帮工人不好好干就让他们走人吧,省得惹你生气。 这伙人走了,再招一伙老实听话的,还能赶一下工程进度。 张小鱼一听不高兴了,你这家伙挺照顾我啊?这工程进度本来就不算快,再把 这伙人弄走了,这不一下子叫停了吗!你这个脑袋成了白痴了?你再给我说一句走 人的事,我他妈立马让你在这个工地消失,你信不信? 崔亮子笑了,张总把我整消失了,易如反掌。问题是,我消失了,这个世界就 少了一个跟随你的人了。 一句话,把张小鱼说乐了,张开大嘴,赶紧复工,告诉他们,我不会亏待这帮 弟兄。 崔亮子赶紧说,给弟兄们开点工资吧,不然,弟兄们连抽一口烟的钱都没了, 心里不托底,恐怕会影响工程进度。 张小鱼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少啰嗦,我要找朱老板这个老棺材瓤子算账,工 地就交给你了。 朱老板此刻正在江边闲情雅趣地钓鱼,庄翠竹也在他的身边。 没多长时间,张小鱼驱车就到了,二人一见面直奔主题,就在江边发生了争吵。 尚品嘉城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和通天建筑有限公司签订了发包合同,相约以两 个亿的造价,完成这个共有十二幢别墅级住宅楼的楼盘。双方约定,尚品嘉城二期 工程于2009年4 月5 日开工,2009年11月5 日竣工,工期七个月,尚品嘉城分两期 向通天拨付工程款,其中第一期拨款时间为五层楼主体完工,付款金额为工程造价 的三分之一。当建到第四层的时候,施工现场进入了半停工状态,紧接着全面停工。 根据双方约定,只有工程达到进度,尚品嘉城才能拨付相应款项给通天,作为法人 的朱老板正是因为这个才没有给张小鱼拨款,而张小鱼要求尚品嘉城支付工程款遭 拒后,再加上朱老板强行推销建筑材料,掠走他五十余万元,耿耿于怀,于是不再 看重寄生关系,把尚品嘉城告上法庭,也出现了尚品嘉城反诉通天的局面。 张小鱼一见朱老板坐在江边极为清闲,气就不打一处来,站在朱的身边开口问 道,朱老板不但不付给我工程款,还反诉我,是不是太不仁义了? 朱老板连瞅一眼张小鱼都没有,你还没盖到五层,还让工人罢工,这钱我怎么 付你?想与我玩江湖吗?你还嫩点,好说好商量,我还能给你点面子,你还他妈对 我说三道四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工程到时交不了工,错过了购买季节,可就亏 大了,你能担待得起吗? 一条黑脊背足有一斤重的鲫鱼,随着朱老板手一抖,向上一挑钓竿,在空中滑 出一个灰色弧线上了岸。由于用力,啪的一声,鲫鱼被重重地摔了一下,摆了几下 尾鳍,张了几下嘴,不动了。 我怎么不仁义了?你不付我工程款,进度往哪赶?是谁不仁义,你还不知道? 在一旁一直听着二人对话的庄翠竹,赶紧插话,用眼使劲觑着张小鱼。那眼光 有责怪,更是一种暗示,火辣辣地灼人,张总应该知道,你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 怎么能把尚品嘉城告上法庭呢?这对你们通天有好处吗?况且你们都是老搭档了。 朱老板脸一沉,像泼了一层凉水,手用力向后一甩,随便你吧,我奉陪。 庄翠竹逼人的目光让张小鱼有了动摇,张小鱼明白,庄翠竹是让他委屈一下, 不要与朱老板硬来,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张小鱼立即转过风向,对着朱老板,是我不好,多年的老哥们儿了,怎么能翻 脸呢?你不好受,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小弟不懂事,我甘愿受罚。 这一次,江边会面,双方暂时达成了合作,张小鱼从大局着眼,提前撤诉。 一个月过去,施工现场尽管有序进行,但工程进度明显不如刚刚开工那段时间, 整体推进力度不大,其中建设资金是一个明显问题。 张小鱼开始开着车,东跑一趟,西跑一趟,也算神通广大,凑了一千多万元, 使得工程顺利进行了下去,工地上的工人发了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