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一个银白的夜色里,四处苍茫寥落,依然能够辨别出清汪汪的江水。一镰新 月,瘦弯弯地挂在天上,星星如金色的荷叶花边,闪烁着光亮,从天际铺天盖地而 来。夜色中的三江口,像罩在一个巨大的网里,虚飘飘的,变得更加神秘,这神秘, 让张小鱼心里发慌。张小鱼在建筑工地里像个凸起的橛子,戳在漫天漫地的夜色里, 江边吹来的潮湿的风,似要把他的情绪撩起撒在旷野里,他莫名其妙地向夜的深处 吼了一嗓子。 庄翠竹的突然失踪,让张小鱼心烦意乱。她是在朱老板与张小鱼两人在江边争 吵后,就没有了消息,张小鱼多次打电话找她,都没有结果。 找不着庄翠竹的张小鱼,无奈地蔫头耷脑,感觉自己的眼皮又开始跳上了。他 沮丧地看了一眼市区的方向,揣度着庄翠竹出了问题,若不然,不会不与他联系。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感觉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因为朱老板的心狠手 辣,他曾经领教过,庄翠竹极有可能被朱老板关起来了。 张小鱼悻悻地来回走着,心情被起伏的夜风随意切割着。他愤愤地踢起脚边的 一个玻璃瓶子,瓶子“咚”的一声落进远处,溅起一串破碎的声音,这让他十分沮 丧。 夜已经深成了一个黑窟窿,每一脚下去,都有掉入陷阱的感觉。 张小鱼猜测得没错,朱老板狠狠地教训了庄翠竹。 那天,朱老板和庄翠竹从江边回到市区后,刚进家门,朱老板就问庄翠竹,你 和张小鱼来往多少年了?庄翠竹说,不是因为你才认识的吗?没有什么来往。 庄翠竹忽觉一股逼人寒气从脚后跟爬进心里。 庄翠竹刚说到这里,朱老板扬手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一个脆响裹夹着一顿混 骂滚出喉咙,翻江倒海般砸向庄翠竹,他娘的,骚×,你胆子要大过天了,敢背着 老子与“砖泥鳅”鬼混,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完,朱老板不慌不忙,走向一个小 房间,按了一下墙壁上面的按钮,一个小红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里面是一把精 巧的五四式手枪,一把寒光扎人眼球的匕首,还有一条黑色如墨的皮带。 朱老板把手枪拿在手上,熟练地把玩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忽然扭转身,把黑糊糊的枪口对准庄翠竹的脑门子。 庄翠竹瞪大吃惊的眼睛,瞬间扑闪出一丝寒意,面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红,两 腿哆哆嗦嗦瘫软如棉,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她吓坏了,嘴唇青紫,颤抖着,我与张小鱼没有……没有、乱搞! 朱老板怪眼圆睁,两弯扫帚眉一挑,竖成倒“八”字,眉间挤出三个棱子,坑 洼不平的,本来耷拉下来的眼皮,抽动起来,挤向眼眶,这是朱老板气急了的怪相。 说吧,是死是活? 庄翠竹不敢抬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爬下来,有一滴竟然溅落在地上,浑身 筛糠一般,恐惧无语。 不待庄翠竹说话,朱老板已经将黑色皮带高高举起,劈头盖脸抽过去,顷刻, 庄翠竹的后背慢慢洇出鲜血,像一朵朵小花印在上面。 十几下以后,庄翠竹的眼泪,顺着脸颊淌成一条瘦弯弯的河。 朱老板忽又抬起左脚,猛地叫了一声,照着庄翠竹的胸脯,一脚踹过去,仰躺 在地的庄翠竹,被朱老板抓起前襟,一下子拖起来,又左右开弓扇了两个耳光,使 劲一搡,将其摔在了地上。 庄翠竹头发凌乱,痛苦地呻吟。朱老板坐在沙发上,气喘吁吁,脸已扭出一道 弯弯。 喘息片刻,朱老板把手伸进裤袋里面,掏出一把黄铜钥匙,走进自己的卧室, 蹲在地上,对着一个钥孔轻轻一扭动,出现一个裂缝,然后,一个小门慢慢地被打 开,里面黑咕隆咚的,显然,这是一个地下室。 从卧室出来,朱老板抓起庄翠竹波浪一般的头发,拖着向卧室走去。庄翠竹匍 匐在地上跟着,朱老板连拽带拖,把庄翠竹扔了进去。 庄翠竹满脸都是汗水。 庄翠竹的后背满是血水。 庄翠竹突然怒目圆睁,大骂朱老板变态,是个畜生。 庄翠竹成了一个囚徒,朱老板非法禁闭了她,一天只给她一顿饭食。 朱老板的地下室宽敞,与外面保持通气,只不过灯光太暗。 蓬头垢面的庄翠竹,在地下室里度过了将近一个月,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天,吃完朱老板给的一碗饭后,她倚靠在墙壁处想心事,心忽然变得坚硬起 来,她琢磨着怎么能够活着出去,找到张小鱼,一起干掉朱老板。 想着想着,她的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东西,自觉脑后被硌了一下,很尖锐地疼 痛,随后,只听吱吜的一声,一扇小门被打开,里面还亮着白惨惨的光芒。 庄翠竹站起身,好奇地看着里面,把她吓得啊的一声。一个大肚子瓶子里,泡 着一个白戚戚的人头,还有一只人的胳膊。她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心狂跳不止。 而后,她仗着胆子站起来,不敢正眼看上一眼,拿斜眼向里面溜着。她发现那 只瓶子上面有一个字条,清晰的字迹写着:潘老五你死定了。瓶子的旁边有一支长 枪,灯光下还闪着光亮的一小塑料口袋子弹。 庄翠竹认识这些,她知道,这是半自动步枪,朱老板有一次当着她的面摆弄过, 发现她看见了,才把她支走。 这让她想起了两年前沸沸扬扬了整个城市的无头尸案,一直没有最后的侦破结 果。死了的人,是建筑业比较出名的潘老板,外号“潘老五”,看来这人一定是潘 老板了,那么朱老板就是凶手了? 庄翠竹的推测没错,这个头颅,就是潘老五的。他是这座城市建筑行业的大鳄, 与朱老板明争暗斗,两人可谓是江湖上的老对手。各有各的势力,有时是井水不犯 河水,一旦要有过节儿,两人互不相让,朱老板蛮横,潘老五也决不吃素。 潘老五是前年正月十五突然失踪的,十多天没有消息后,家人向警方报了案。 面对潘老五的失踪,警方引起了高度重视。因为潘老五在这座城市是个很有影响力 的人物,他的死可能会牵扯出案中案,以前一直没有破获的一系列的命案,都可能 得以侦破。警方成立了以本市公安局一把手为组长的专案组,对潘老五失踪进行了 周密的调查和研究,公安部、省公安厅派出技术力量协助工作,市领导挂帅,亲自 过问案情进展情况。经过一段时间的侦查,结论是,潘老五极有可能被害,但尸首 在什么地方,一直没有线索。 警方对该案一直没有放弃侦查。在潘老五失踪三个月后,在江心一个不起眼的 小岛上,一个乱石堆里,发现了一个无头男尸。警方和其家人合作,确认无头男尸 就是潘老五,但潘老五的头颅和一只胳膊哪去了,一直没有发现。谁是杀害潘老五 的凶手?案情再次陷入僵持之中。警方也怀疑过朱老板,但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对 其进行讯问。 前年正月十五,潘老五独自一人驱车外出时,朱老板和手下人对其进行了跟踪, 并在一个荒无人迹的地方,将潘老五拦截下来杀害,把头和一只胳膊割下,尸体用 麻袋裹上,拉到江边,弃尸荒无人迹的江心小岛上。 一位打鱼的渔民无意中发现了尸体,向警方报案,案件的侦破才又进入另外一 个阶段。 朱老板和潘老五的恩怨始于一栋高档商城的开发。金钱摆事,自不必说,还动 用了很大的人事关系,最后潘老五胜出,赚得了商城的开发权,从此,两人结下梁 子。朱老板暗恨于心,寻机报复潘老五,决定置潘老五于死地,派人密切跟踪潘老 五的动向,于正月十五找到作案机会,将潘老五杀害。这人心理变态,把潘老五头 颅和一只胳膊拿回家中,用福尔马林浸泡,进行了防腐处理,放在地下室里,贴上 字条,只要在家,就打开地下室看上一眼,与潘老五对话一番,俨然一个胜利者高 傲的姿态。 庄翠竹知道朱老板的狠,琢磨着如何逃出去,与张小鱼一起告朱老板非法拘人, 私藏枪支和行凶杀人。 庄翠竹的失踪,让张小鱼着实着急了一阵子,但没有影响工程的进度。他把工 程全权交给了崔亮子,自己大多数时间都在寻找庄翠竹。他找遍了整个市区,哪里 能有她的踪影?眼看着要封顶了,他开始紧张地布置施工的收尾工作。 一天,张小鱼正在工地转悠,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上有一条短信:赶紧过来, 有要事相商,莱茵河,二十五包间。 张小鱼皱紧眉头,发现号码陌生,却是本地号码,他回过去一条短信,很简单 :你是哪位? 张小鱼耐心地等待。 不到一分钟,短信马上过来,上面的文字很恳切很真挚:不用问,到时就知道 了,大事! 张小鱼意识到这个短信非同寻常,于是满工地找崔亮子。有的工人说,没有看 见崔亮子的影子。还有几个人说,看见他了,刚走不到一个小时。 张小鱼拨打崔亮子的手机,里面告知无法接通,他气哼哼地把手一甩,上车直 奔莱茵河咖啡屋。 莱茵河咖啡屋,情调浪漫,曲子似乎一宿没断,绕来绕去,带着暖滋滋的气息, 直浸骨缝。屋内,大多是情侣,大厅里也坐满了人,有说有笑。 张小鱼刚一走进二十五包房,便吃了一惊,发现崔亮子正坐在那里瞅着他,旁 边还有一个女士,只不过,女士围着纱巾,还戴着一副墨镜,外型像极了庄翠竹。 瞬间,张小鱼闪出一个念头:什么时候崔亮子也开始浪漫了,还请女士喝上咖 啡了?但马上又意识到不对劲儿。 张小鱼痴愣了片刻,女士将纱巾和墨镜摘下来,露出有着明显伤痕的脸,是庄 翠竹,她一下子扑到张小鱼的怀里。 张小鱼一下子拥紧了庄翠竹。庄翠竹被他越抱越紧,紧得她的心窝子一阵阵滚 烫。 两人相见,都有点激动不已,张小鱼伸手抹去庄翠竹脸上淌着的泪水,自己的 泪像炸了荚的芝麻,一颗一颗溅到庄翠竹的脸上。 庄翠竹出来了,是崔亮子救了她一条命。 崔亮子在得知庄翠竹消失后,把工地安排好,却暗中帮助张小鱼寻找庄翠竹。 一天晚上,深夜了,他安顿好工人们休息,就自己一人独自来到江边散步。他想到 了张小鱼的为人,虽然有时挺霸道,不通人情,骨子里却很正义,面对着庄翠竹的 失踪,一定很不好受,再加上庄翠竹与他本人关系也很好,于是他决定在不影响施 工的前提下,帮助寻找庄翠竹。他分析出庄翠竹的失踪应该与朱老板有直接关系, 他也掌握了朱老板的一些信息,包括车牌号。 又是一个夜晚,月色亮白,月光毫无保留地泼在大江上。天上的月亮,在江中, 江中的月亮,在天上,满地满江的月光,煞是可人。快到午夜了,他来到江边散步, 突然发现江边有一辆灰色轿车停在那里,两个人从车的后备箱里往出抬东西。他立 即躲进岸边的毛柳丛里,不错眼珠地盯着这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抬着的东西是一条麻袋,好像很沉,更像是个人形,走到岸边时,两人悠起, 扑通一声扔进江里,然后二人急急忙忙上车走了。 那东西在崔亮子的眼前扩散开来,像陡涨着扩散开去的江水,淹没了他。 崔亮子感觉这两人特别像规划处的张处长和监理公司的佟监理,因为他与他们 在工地见过面,只不过这两个人不认识他罢了。 轿车走后,崔亮子从毛柳丛中钻出来,狂奔着来到岸边。他想到了二人与朱老 板的关系,想到了庄翠竹的失踪,立马感觉麻袋里装着的绝不是一般物件,说不定 就是庄翠竹。他纵身跳进江里,急切地游着。由于相隔一分钟不到,好在这里江水 不深,麻袋还没有沉入江底,他死命地拖上岸。 崔亮子打开麻袋,惊讶地发现,庄翠竹被人捆住了手脚,嘴巴塞上了毛巾,呛 了水,呼吸非常微弱,他立即帮助她解下绳子,鼓捣了半天,庄翠竹才缓过来。 庄翠竹哭着对崔亮子说,朱老板把她关在地下室多日后,这个老家伙最后想让 她死掉,扔到江里喂鱼。 庄翠竹哭诉完,说着对不起张小鱼的话,崔亮子也说了一些对不住张小鱼的话。 崔亮子说,工地上死人那件事,那个哭死人的女人,不是死者的老婆,是他从 亲戚处借来的一个女人,想给张总点压力,赶紧给死者点儿钱。这帮工人不容易, 哪一个不是撇家舍业来这里打工的?给死者的亲属点钱太应该了,死了人是一种悲 哀,活着的还得过啊,况且那死了的人,妻子死好几年了,留下一个七岁小女孩, 这下可好,两个人都没了,小女孩成了孤儿了。 崔亮子接着对张小鱼说,朱老板找过他,给了他一万元钱,让他提供一下建筑 费用,当时糊涂了,就告诉了他,没想到,这家伙利用我算计了你。那一万元钱, 我没有私用,五千元用于改善工人伙食,另外五千元钱,准备到工程结束时,给工 人们发个红包,钱不多,表示一下心情。对了,你不问我为啥被打了吗?现在想想, 一定是姓朱的干的了,这人在让我做事之前派人跟踪我,先给我个下马威。 张小鱼心里涌动着感动,为两个人的一路相随。走,我领你们吃五星级大酒店 去,然后咱们向公安局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