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姐又回到夜总会。休息室里烟气腾腾,一些小姐聚在一起,吞云吐雾地八卦 谁和谁成铁子了,谁谁移情别恋挂上了别的歌舞厅的小姐。靠里侧支起两桌麻将, 小姐小男们玩的赌注很大。耗子这天没有上场,而是坐在一角,捻出一根香烟扔给 二姐,二姐又抛还给她。耗子把烟咬在嘴角,涂抹着廉价口红的嘴唇有点起皮,问 二姐:“个傻×,梁老板带你去哪儿跑骚了,给多少钱啊?不够意思!打传呼你也 不回。” 二姐看着空中飘着的烟雾,对耗子说:“你逢桌必上,不会是口袋里输得只剩 手纸了吧?”耗子叽叽咯咯地笑:“还是老同学了解我,借点翻本,我立马就上。” 耗子跟二姐是同学,两人脚前脚后结婚,又商量好了似的在同一年离婚。耗子 先离的,老公有了外遇,她从大连回来时,三年婚姻,只带回一个包和一张离婚证。 她回来就进了夜总会,穿得又薄又少又透地在小巷里招摇过市。母亲对二姐说:离 老林家老丫头远点,不学好,上那地方能赚什么好钱? 二姐离婚后,耗子跟二姐抵足而眠了一个晚上,游说二姐:“……那里还有十 八的处女,还有大学生,你个离婚的二手货还紧个什么劲?个傻×,卖菜当服务员, 累死也赚不来一张老头票,你干啥放着你的有利条件不趁机捞一笔?那里面赚钱全 凭自己,你不愿意陪的客人,不陪不就行了?” 二姐在夜总会依然做之前做过的一切,在灯红酒绿里,陪客人聊天跳舞,把客 人喝醉,也被客人喝醉。有客人跳舞时搂紧她,她忍着不吭声。但这天晚上,客人 却直接把手伸进二姐的衣服里。二姐再也忍不住,一个巴掌扇过去,骂:“摸你妈 摸,想做就洗头房找去!” 老板娘看到了,对保安说:二姐又开始二了,你们眼睛尖点,别让咱的小姐吃 亏。 二姐的名字很好听,叫罗婷。夜总会无论男女却都不叫她罗婷,而是叫她二姐。 二姐来的第一天就跟人吵架,第二天就跟人动了酒瓶子。她不合群,陪客人又挑剔, 只陪面相文雅的,客人一旦动手动脚,她立马像炮仗似的炸了。老板娘对二姐说: 你咋这么二?你来赚钱还是跟人斗气?要不是我年轻也你这臭脾气,早轰你走了! 东北方言里,二就是傻和直率的意思。从那天起,人们就把罗婷叫二姐。 二姐这次惹的人是顺子。顺子掀了桌子,保安带人围过去让他赔钱。一场混战 即将拉开时,一颗光头从外面晃进来,冲众人喊:“谁他妈不拿我哥们儿当人啊?” 进来的人光着一颗锃亮的脑袋。他见跟他们对阵的是个女孩,等看清灯影下女 孩一对冷飕飕的眼睛时,他凑过去笑嘻嘻地说:“不认识我了?医院里。”二姐已 经认出了是医院里的光头,瞟了他一眼,扭身回了休息室。 被二姐扇耳光的顺子捂着腮帮子对周六指说:“六哥,我这打就白挨了?”周 六指用手掌呱唧呱唧狠拍了两下自己的脸,说:“带利息给你,你鸡巴满意不?看 你那屌样!” 周六指承包黑鱼泡的鱼塘,这事得肖瘸子点头。肖瘸子是江边一霸,跟鱼跟江 跟船打交道,他说了算。肖瘸子有意跟周六指合伙承包黑鱼泡,两人各把自己在江 边的二层楼抵押给银行,贷款养鱼。 这天晚上,周六指叫顺子先过来摆个场子,他跟肖瘸子晚来了一会儿,没想到 一进门就遇到二姐。肖瘸子拐着一条腿,落座后,喝了杯酒,扭头问顺子:“打你 那小姐叫什么?”顺子摸了摸被打的一边脸,说:“二姐。” 肖瘸子向大厅看去,二姐在吧台帮忙装果盘。肖瘸子的目光落在二姐的身上。 他的眼睛好像带有钩子。二姐似乎感觉到了,向这边望过来,一碰到肖瘸子的目光, 立刻闪开了。 肖瘸子拍着顺子被打的脸说:“这点小事都摆不平,鱼塘那么大的事,敢给你 们吗?” “跟女的使能耐,那叫啥尿啊?”周六指眯着细眼看着肖瘸子,直到看得肖瘸 子笑起来,他也笑起来,两人开始拍肩搂背地喝酒吹牛。 在夜总会一直陪肖瘸子的是耗子。肖瘸子三十二三岁,左腿比右腿短一点,眼 神内敛,但时而露出的目光却有点凶狠。瘸子没有爱跳舞的,但耗子硬拉着他跳舞。 跳舞时舞厅里会闭灯,耗子贴树皮一样贴着肖瘸子说:“……我奶病了,想回去看 她,可没钱——”肖瘸子在幽暗的光线里盯着耗子的眼睛说:“别骗我。”耗子嗲 嗲地说:“骗谁我也不能骗你啊?”肖瘸子回到包房,拿起椅子上的包,从包里抽 出一沓钱递给耗子,顺势把手从耗子的衣服外伸进去,在耗子丰腴的身体上摩挲。 耗子之所以被大家叫耗子,是因为她像耗子囤积粮食一样用尽各种手段敛财。 一场婚姻让她回到了解放前,她要趁着年轻的好时候,把能敛到的财都敛到手里。 一伙人要走时,耗子跑进休息室,说客人要给小费,肖瘸子让把二姐也叫去。 二姐没有动。“个傻×,一头犟驴。”耗子摔门走了。 周六指拉开休息室的门,招手叫二姐过去。二姐没动。他只好走进休息室,把 一张钞票顺着二姐紧身的V 字领口里塞了进去。二姐把钱掷到周六指身上,她觉得 受到了侮辱。 周六指可从来没遇到一个女的这样对他,他抬起手想给二姐一巴掌,手落下的 一刻不知怎么就软成了扇子,他拍了拍二姐的脸蛋说:“操。要脸就别站这儿,有 骨气站大街要饭去!” “操你!”二姐把钱狠狠摔在周六指的脸上,挑衅地仰着脸说,“我就爱这样, 管不着!” 周六指的脸白一阵青一阵。要不是耗子及时进来打圆场,那天非干起来不可。 在夜总会赚钱容易,想有尊严地赚钱不容易。男人在夜总会里鄙视小姐,在夜 总会外面,同样鄙视她们。 两天后,二姐跟周六指在派出所再次见面。周六指的鱼塘刚投放鱼苗就被人偷 了,他和顺子去报案。冷不丁看见走廊里走出的二姐和耗子,周六指踱过去,上下 打量着二姐,不怀好意地笑道:“咋的?被人堵被窝了?睡你的家伙也忒不讲究, 不来捞你,自己光腚跑了?” 二姐一口啐在周六指身上,骂道:“睡你妈!” 周六指一巴掌向二姐扇过去,二姐拽住他的手就狠狠地咬过去,她那样子像只 被惹怒的小兽。顺子跟耗子急忙拉架,派出所的人也来制止,那天的事才没闹大。 夜总会的小姐想出淤泥而不染那是个笑话,灯红酒绿和男人一掷千金很容易让 人迷失。有不少小姐酗酒,抽烟,赌钱,甚至跟谁都睡。耗子是因为赌钱进去的, 二姐去派出所给她交赎金。 “我最恨赌钱的人,你知道我就是因为他赌钱才离的婚。”恨恨地看了眼走远 的周六指,回头恨铁不成钢地对耗子说。“再这么赌,你站街上撅着卖都不够。” “个傻×,别搭理他们。”耗子挽起二姐的胳膊,笑嘻嘻地说,“赚钱不花死 了白搭。” 春末夏初,天气闷热闷热的,又开始下雨了,成片的蜻蜓在雨里穿过城市的上 空,传来细微的嗡嗡声,那薄如蝉翼的翅膀美丽得有些炫目。 大凡美丽得出奇的物件的背面,都藏着让你猜不到的龌龊。美丽的蜻蜓背面是 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