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难以预料的一场变故,毫无征兆地在黎明前悄然而至。那时候沉沉夜色昏 晦朦胧,整个城市似乎还都酣睡未醒。聪明乖巧的小男孩柳阳从一条巷口移步而出, 手握一只装满凉白开的旧饮料瓶,背负着沉重的书包,孤独地走在芙蓉花树隔挡的 人行道上。途经一条横穿马路的斑马线时,充满血雨腥风的飞来横祸突然发生—— 拐弯处,一辆橘黄色无牌照的车像鬼魅一般从侧翼呼啸而至,只听得“嘭”的一声 响,孩子瘦弱矮小的身躯,一瞬间遭遇到极为猛烈的撞击,像一只断线风筝般弹飞 出去。 肇事汽车丝毫没有停顿,转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柳阳手心里紧紧攥住塑料瓶,伸张开四肢在空中飘荡出一条凄美的弧线,飞越 过刚刚抽出鹅黄嫩绿的灌木丛,血水淋漓地滚落在十米开外的一道围墙下。神志模 糊之中,对着第一个走到跟前的人嘱咐说:“千万别告诉我妈,她是个下岗工人, 见我变成这样会受不了……”语音未绝,人的意识就从躯壳里逐渐丧失。 柳阳的母亲人称葛妈,与丈夫老柳居住在棉纺厂棚户区。棉纺厂停产倒闭以后, 棚户区鳞次栉比的红瓦房顶年久失修,漏雨之处覆盖着黑乎乎的油毡,边缘压着半 截砖块,看上去破旧而贫穷。一位邻居脚步匆匆地跑到她家门前,使劲拍打着门板 吼叫道:“葛妈,葛妈,你家的孩子好像被汽车撞了,躺在鼓楼街十字路口,吓死 人了!”葛妈和老柳连忙翻身下床,一路疾奔跑向车祸现场。此时孩子已经躺在血 泊中将近半个时辰,翕动的鼻翼仅剩下一丝游息,四肢渐渐僵硬。老柳抱起孩子就 往附近的鼓楼医院冲去,葛妈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临走还忘不了将孩子的书包捡 起来在手里拎着。 火姐是葛妈昔日在棉纺厂同一班组的要好姊妹,这阵子也因下岗改行去开出租 车。清晨她像往常一样来到城隍庙大排档前准备接车,并要来一碗稀饭一碗凉皮当 早点。稀饭还未进肚,随身携带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掏出手机一按拨通键,还没有 来得及喊“喂”,就听见话筒里葛妈带着哭腔凄切地喊:“干姐,我家的孩子出事 了,被汽车给撞了,医生说娃快不成了,让赶紧交十万块钱抢救——我哪里有啊! 干姐,你快过来,帮帮我吧!”电话里说着突然就没了声音,火姐不用猜就知道, 依照葛妈柔弱的性子,一准是昏厥过去了。火姐挂断电话把碗一推,连声吆喝周围 扎堆吃饭的一伙出租车司机说:“快快,都把身上的钱往外掏。我妹的娃出了车祸, 急着用钱,是人的都仗义点!”大家赶忙把身上的钱掏出来递过去。火姐劈手夺过 钱数都没数,上车猛地一个漂移掉转车头就走。大家不无担心地在后面大声喊: “你小心点,别把车撞到树上去!” 火姐心急火燎地驾驶着出租车上了滨河大道,还没走出半里远,忽然路旁冲出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迎面把车拦住。火姐耐住性子解释说:“我急着要去鼓楼医院 探望亲属,不拉人!”高个男人说:“我俩正好也要去医院,都是顺路。”火姐无 可奈何地让客人上了车,扭头才想叮咛说自己是真有急事,催他俩一会儿下车放利 落点,谁知透过后视镜却发现两个乘客诡秘地在笑。她正奇怪这俩人为啥要发笑, 忽然一把明晃晃的利刃从一旁伸出,紧紧抵住她的喉咙眼。高个男人厉声喝道: “老实点,把车朝郊外开!”火姐一下子意识到遇上了劫匪,精神不由得一阵紧张, 过了一会才压低声音说:“兄弟,是不是缺钱花了?想要钱好办啊,都在台板上搁 着,你全拿去!”高个男人不跟她啰嗦,轻轻把利刃一拉,紧贴着衣领的脖子根立 即渗出一道血丝。火姐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刺疼,随即扫看一眼后视镜,发觉咽喉 旁洁白的皮肤上一丝鲜血缓缓朝下流淌,不禁绝望地一拍方向盘,嘴里嘟囔了一句 :“今儿个真是撞见鬼了,出门咋都这么邪性?!” 时近中午,葛妈把变卖家产以及从邻居那儿凑来的三千块钱拿到医院,急救室 的护士看罢不禁失望地:“哎呀妈呀,咋才这么点?这能干啥呀,恐怕连输血的钱 都不够!”葛妈见到急救室门前没了老柳的身影,忙询问谁看见自己的丈夫了?护 士说娃他爸说有人欠他的钱,急着去讨债了。葛妈心如火焚,满脑门子虚汗站在医 院大门口等候。过了不多时,老柳终于出现了,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左手还捂着 额头上一道伤口。葛妈来不及验看他头上的伤势,急切地问:“他爹,把钱要回来 了没有?”老柳不敢迎视她的目光,满脸沮丧地把头扭到侧旁,伸出手摇了摇。葛 妈忍不住追根问底:“熊哥他是咋说的?”老柳说:“别提了,熊哥家里今儿个逢 着办喜事,他又娶了个新娘子。我去讨钱的当口他正在拜堂,硬说我不是来要钱, 是想在亲友面前寒碜他。我无论怎么解释,他都听不进去,硬让手下那帮人把我轰 出来,头也被打破了!”葛妈听罢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又一次昏了过 去。医院门口很快聚集起一大堆人,围住老柳和葛妈好奇地观看。葛妈慢慢苏醒过 来,忽然一把推开老柳,翻身跪地对围观的人群磕头,哭哭啼啼地喊:“各位大叔 大婶,求求你们了,快帮帮我吧!我家的孩子就要没命了,谁能掏钱帮我救活儿子, 我情愿今生今世给他做牛做马!”周围看热闹的人对医院出现这种事司空见惯,慢 慢就都走散开去。葛妈却不死心,跟在众人后面伸出双手哀求:“各位大叔大婶, 求求你们,帮帮我吧!我的孩子躺在医院快没命了,谁要能掏钱帮我救活儿子,我 情愿今生今世都给他做牛做马!”老柳瞅着她近乎疯癫的举动,目睹她沿着马路越 走越远,觉得很是丢人,有心上前劝阻,无奈腿像注铅一般沉重,只得蹲下去抱住 头叹息不语。 火姐的出租车被劫持到终南山脚下一条偏僻的马路上。随着路上的车辆越来越 稀少,她突然想起去年曾经有位的哥就是在这一带遇害的,顿时紧缩的心不禁“咚 咚”直跳。就在这时候,前面开来一辆大卡车,驾驶室里端坐着三个男人。她心念 暗自一动,突然把车变道,径直迎着大卡车开上去,心想豁出去了,就算把自己撞 死,也不能让两个劫匪活着。幸亏对面那个卡车司机反应非常机敏,就在两车仅剩 下几米远距离的一刹那间,大小两辆车及时刹住。火姐趁着俩劫匪在晃荡中还没缓 过神,猛地推开门跳下车,指着对方司机破口大骂:“嗨,龟孙子哎,你到底会不 会开车?脑袋上的零部件都做下酒菜了?!”大卡车上的三个男人看到她无理又蛮 横,不觉被激怒了,一个个手提钢管,跳下车就想打架。火姐回过头朝着车里的劫 匪喊:“快出来呀,给老娘揍他仨,别怂包,有本事就往死里揍!”两个劫匪钻出 车,盯着几个围逼上来气势汹汹的男人,忽然掉转身子就跑。火姐眼瞅着他俩越跑 越远,一会儿工夫钻进庄稼地里不见了踪影,这才惊魂未定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对 着几个想看她笑话的男人说:“几位大哥,多谢你们了。刚才跑掉的那两个人是劫 匪,今儿个要不是我故意寻茬儿撞车,一准就没命了!”卡车司机看了看她脖子上 还在滴血的伤口,知道不是假的,连连称赞她有心计,夸奖说能使出这一招,简直 比男人还机智。她从车上找出一条纱巾,把颈部的刀伤草草裹住,急忙开着车又进 了城。 火姐把出租车开到鼓楼区案板街,无意间向路旁一瞥,发现人行道上有一大帮 人争先恐后地朝前跑,仿佛在追赶着什么。她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下意识 地把车挡放到低速,徐徐往前滑行。忽然间,道沿旁边出现了葛妈,手里拿着一个 小包,也在前面气喘吁吁地一路奔跑。她把车遛到她身旁,一把推开侧面的门,招 呼她坐上来,一边不理解地询问:“这么多人都在跑啥?”葛妈顾不上回答,只是 喘着气一个劲地催促她:“快,快去医院!” 火姐脚下一踩油门,汽车就风驰电掣般地离开了案板街,朝着鼓楼医院飞奔而 去。到了鼓楼医院收费窗口,葛妈把小包里的钱统统掏出来递进去,待到收银员清 点完毕说了声:“是十万整,对吧?”她忽然浑身大汗淋漓,仿佛像要虚脱过去一 样,软绵绵地就往地下出溜。火姐忙从旁边搀扶住她,带着她朝急救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