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大家相约在克谢尼娅带领下游览H 市。我们一伙人在空旷的人行道上 说说笑笑肆意行走,尽量使街市显得人气十足。过马路时我们多少有点忘乎所以, 还是尤校长提醒着车,我们才注意到一辆日本小轿车奔驰而来。我们的脚步骤然停 止,不约而同想到我们交通肇事的经历,心里有些惶惶然。我们集体站在道牙子下 面一字排开,颇有大国风度礼貌地等待这辆车的通过。 那辆轿车显然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隆重而彬彬有礼的欢迎,作为回报,它慢慢 降低速度,最后停在我们的面前。我们狐疑地看着,那司机向我们摆摆手,示意我 们先过。郝主任还绅士地摆手让车先过,我们大队人马呼啦啦涌入车道,向对面跑 去。 “真是很有意思,撞车时互不相让,城市里却礼让三先。”原升感叹道。“不 一样,撞车时是车对车,硬碰硬,互相谁也不服谁;在城市里车要是遇到人,明显 的不对等,这时礼貌就起作用了。”曲博士说。 “该文明的时候就文明。”柳文学道。 “中国是文明古国吧,提出的口号是‘车让人,人让车’,让人糊涂。”何优 美接道。 “欧美国家都是车让人的。”尤校长说。 “中国人素质太差,车让人只是一个口号。”武大姐说。 柳文学不以为然:“也未必是素质太差那么简单。中国车多人更多,互相让来 让去,谁也走不成。过道就看谁命大。” “倒是不无道理。很多时候大家都不遵守规则,你只好随大流。你遵守规则还 麻烦了。”郎教授说,“我刚从英国回来的时候,已经习惯坐车系安全带。有一次 我乘出租,上车便把安全带系上了。司机扭脸看了我一眼说副驾驶不用系,警察不 查。我说系着还是安全啊。司机说,坐我车放心。我没说话,也没动。司机等着我 半天没动静,扭头又瞅了我一眼。我实在无法辜负他的好意,只好将安全带解了下 来。” 我们上车的时候,看到武大姐、孙导和郝主任对克谢尼娅激烈地说着什么。武 大姐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整个车内。克谢尼娅频频点头。大家围过去探个究竟,我 在丹妮娅旁边坐了下来。 武大姐说,这次交通肇事给我们带来了肉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在荒郊 野外忍饥挨饿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同时,也耽误了我们的宝贵时 间,因此要求旅游公司进行赔偿。孙导说,事情发生在俄罗斯,本该找俄方旅游公 司理论。郝主任说这么定了,但不能都去,得选几个代表。 尤校长说孙导是中方旅游公司代表,自然应该去;郝主任是主办单位领导,自 然也应该去;再找个遇事理智,处事稳妥的。郝主任大喊我的名字,让我颇感意外。 最后,我们又带上年轻力壮的原升以助声势。 车在一幢灰色哥特式三层楼前停了下来,我们一行六人浩浩荡荡杀进门去。大 厅内有七八张桌子,工作人员正在松散地工作。对于我们的到来,他们有些熟视无 睹。克谢尼娅对一位穿着紫红颜色衣服的女孩说明来意,那女孩说了几句,克谢尼 娅停了一下,对我们说,经理不在。我们想不出好办法,孙导让克谢尼娅快点去找, 一帮人都在车里等着呢。 一会儿,从走廊一侧传来比较沉重又略带拖地的脚步声,一位臃肿的女士很快 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后面跟着一位年轻的男子。克谢尼娅介绍说那是她们公司经理, 女士对我们冷漠地点点头,然后示意我们到她办公室去。 女经理和那个看似助手的男子坐在办公桌前,我们则在对面的沙发上就坐。办 公室并不大,四壁竟然无窗,一缕柔和的光线从棚壁的吊灯上洒了下来。我们几个 人坐在一起显得很局促,我甚至能很清晰地看到女经理脸上浓浓的汗毛,以及汗毛 下一张神经过于麻痹的脸庞。 我们开门见山,郝主任提出交通肇事给我们带来了时间上的耽搁、饮食上的紊 乱以及精神上的恐惧,俄方旅游公司并没有及时采取措施,因此,我们义正辞严地 要求俄方旅游公司进行赔偿。郝主任声音高亢,言语铿锵有力,淋漓尽致地表现了 我们的极大愤慨。我们不懂俄语,但我们明显感到孙导在翻译时缺乏底气,没有将 我们理直气壮的态度表现出来。孙导后来竟磕巴起来,也不知是不好翻译还是词语 不熟。 女经理一直面无表情地倾听,她的不动声色实在让人看不出是认真倾听还是无 动于衷。听完后,女经理很坚定地摇头说不行。她说交通肇事属意外,并非故意而 为,恰巧赶上休息日,公司里的司机都在休假,确实无车可派;吃饭并没有耽误, 只是时间稍晚些;至于精神上的恐惧则毫无根据。我们用各自的语言开始陈述各自 充分的理由,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有一阵子双方各自说话,弄得孙导不知该 翻译谁的语言。局面显得一片混乱。 原升突然用英语大喊一声:“闭嘴。”双方猛然被震慑住,都停止了说话,转 眼看原升。原升却突然缄了口,不作声响。女经理的男助手轻声对原升说了几句, 我们都瞅孙导,孙导却没有翻译。 最后,女经理提出,可以向我们全体成员公开道歉,并答应给我们额外加个晚 上的用车。女经理自始至终态度冷漠而坚决,郝主任看看我,我说恐怕只能这样了。 我们一行人拥着女经理雄赳赳地向我们停靠在路边的旅游车走去。女经理上车 后拿起前面的麦克风,向众人问好,并就交通肇事耽搁时间向大家致歉。作为补偿, 她提出可增加用车的时间。女经理话音刚落,武大姐立刻站起来大声抗议说,宁可 不要额外用车也要讨个说法,否则将投诉。女经理听完克谢尼娅翻译后耸耸肩,说 如果不要车就算了,很遗憾,然后撇下我们径直下车。克谢尼娅与丹妮娅跟了下去 与女经理说着什么。 我们面面相觑,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得如此随便与迅速。几位女士被激怒了,坚 决要求孙导投诉,否则回到中国便投诉中方旅游公司。孙导不知如何是好,郝主任 也一时僵在那里,局面不可收拾。我让尤校长出面稳定局面,尤校长一摊手,表示 无能为力。 我站了起来,拿起麦克风说:“各位请安静!我非常理解各位的心情,我也感 到极度地愤懑。只是有一点我希望大家给予充分考虑——这是在俄罗斯。从历史上 看,我们面对的绝对是一个强悍的民族,我们不知道俄罗斯的规矩和习惯,不了解 俄罗斯人的办事风格,况且,在这儿我们举目无亲。我建议各位能否将桀骜不驯的 性格略加收敛,将我们过分激动的心态稍作平和。即使在中国,这种事情也不见得 能处理得让你满意,吃亏受骗的事情我们碰到的还少吗?其实事情说大就大,说小 就小,或者说本来没有多大事,我们别在一个死胡同里一条道跑到黑,再纠缠就是 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请不要忘记我们到这来的真正目的,我们是学者,是来进行学 术交流的,不是打官司。学习之余我们还要享受旅游的乐趣。坦白地讲,我们大部 分人是来玩的,玩就要有玩的心态。所以我建议,”我看了看平静下来的众人,接 着说,“人家既然给我们铺了一个台阶,我们不妨顺着台阶走下来。经济学有个原 理——有便宜先占着。所以,对于人家提供的额外用车,不要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