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面的嘈杂声虽然很大,连发却一点也没听见,他是被尿憋醒的。昨晚他和几 个朋友喝了很多酒,回家后立马就和妻子整那事儿。也许是酒精催的,完事儿后觉 得余兴未尽,又把妻子从楼下的卧室拽到楼上,来了个梅开二度。连发想到楼下的 卫生间解手,迷迷糊糊刚走下四个台阶,一只脚便踩在了水里。连发有些纳闷儿, 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只见楼下客厅的沙发、音箱和零七八碎的东西全漂在水里,一 只老鼠趴在一只有猫型前脸的拖鞋上,瞪着两只惊恐的小眼睛看着连发。连发不由 打了个冷战,一股尿呲了出来。 “不好啦,发大水啦!” 连发大叫着跑回楼上。他来到阳台上,见整个村子泡菜一样淹在水里,所有的 平房只剩下人字型屋顶,水面上漂浮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连发惊呆了,他觉得眼前 这一切就像一个真实可怕的梦,让人惊恐万分,不寒而栗。这时妻子披着床单惊慌 地跑到阳台:“我的妈呀!这么大的水!” 连发愣怔了一会儿,对妻子说:“快把咱家那个充气艇给我找来。”妻子结结 巴巴地说:“在……在楼下的储藏柜里……” 连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自己脱光了准备下水。 “你别下去,水淹不到二楼,实在不行咱上楼顶。”妻子抓住他的胳膊,两只 奶子一鼓一鼓的。 连发看着妻子,慢慢挣开妻子的手,顺着楼梯下水游过去,然后一个猛子扎进 水里…… 妻子紧紧抓住楼梯扶手,眼睛死死盯着泛着水泡的水面。连发的水性好,但她 还是为连发捏了把汗。连发终于露出水面,他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大口地喘气。 连发把充气艇拖到阳台上,没有了充气泵和打气筒,连发和妻子只好用嘴吹,直吹 得两口子有了进气儿没出气儿,才使充气艇慢慢膨胀起来。 “你在家守着,我去救人。把所有的干衣服都找出来,再弄些吃的。”妻子担 心地说:“你自己加点小心!” 连发看了一眼妻子,笑了笑,从阳台把充气艇放到水里,然后划着充气艇向村 里驶去……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灰蒙蒙的天和混沌沌的水搅在了一起。但连发还是很快 发现一座草房顶上坐着三个人。连发赶快把充气艇划过去:“快下来,我来救你们!” “老天爷有眼,谢谢救命菩萨。”房脊上的人显然很激动,慌忙顺坡往下出溜。 快到房檐时,其中一个人把另外两个人拽住了。连发这才看清近在咫尺的是胡贵一 家人。 “还愣着干啥,赶快下来!” “我们不用你管,要死要活天有命。你他妈的少跟我们假慈悲!” 连发像被水呛了一下,噎得说不出话来。胡贵还在记恨自己。那年胡贵承包了 村里的水库,但没签合同。连发知道水库是块肥肉,就给村长送去八千块钱,愣是 把水库包到自己手里。从那以后,胡贵见了他就像见到杀父仇人。几年后,连发很 快就富了,盖起了村中唯一一幢二层小楼,胡贵一家却仍住在这泥墙草屋里。 连发劝道:“过去的事等水退了再说,你们快上船,现在活命要紧。”胡贵说 :“我宁可死也不上你的船,你他妈该干啥就干啥去!” 连发把充气艇掉转头。这时胡贵的老婆战战兢兢地说:“孩子他爸,我们还是 上船吧,为了咱们的儿子……” “没骨气的东西,愿上你们上,我宁死也不上那混蛋的船。” 连发就把充气艇重新靠过去,胡贵的老婆和孩子上了充气艇,而胡贵却仍留在 草房顶上。 水库包到手后,连发在水库边盖起了房子,从外地请来两个技术员,投放了不 同品种的鱼苗,第二年就见到了回头钱。连发除了卖鱼,还用水泥在水库边修建了 一百多个钓鱼台,城里喜欢钓鱼的闲人多,每天来钓鱼的人把水库边坐得满满的。 每个钓鱼票三十元,一天就是三千多块,刨去被钓走的鱼,剩下的钱也非常可观。 水库就像个造钱的机器,咕嘟咕嘟地往外冒钱。连发有了钱,并不吃独食,他掏钱 翻盖了村小学和卫生所,并把村委会欠下的几万块招待费报销了。其实连发又盯上 了村里的其他企业,他觉得这就和在水库边上那些钓鱼的人一样,不舍得下鱼饵是 钓不上大鱼的。 连发把充气艇往回划,艇太小,一次不能装很多人。胡贵的老婆搂着孩子龟缩 在小艇上。母子俩紧盯着渐渐远去的自家房屋和屋顶上的胡贵。也就是在这时,突 然一声闷响,混沌模糊的水面泛起一片白色的水花,胡贵家的房子瞬间淹没在大水 中…… “爸爸!爸爸——” “孩子他爸!孩子他爸!” 母子俩大叫着,充气艇剧烈地摇晃着。连发的心就忽地一沉。 连发把充气艇划到自家楼前,早已等候在阳台上的妻子伸手拉住了缆绳。胡贵 的老婆和孩子伤心欲绝地哭泣着,连发的妻子把母子俩拉到楼上。连发说:“快给 她们娘儿俩找衣服,再弄些吃的,我还得去救人。”说话工夫,充气艇已经划出好 远…… 连发划着充气艇仔细搜寻着,他希望能在胡贵家附近找到胡贵。但他知道胡贵 活着的希望十分渺茫,这让连发感到特别不安。虽然责任不在他,虽然他已经做到 了他应该做的一切。 天完全亮了,却没有一丝晴天的意思。县乡的救援船穿梭在水面上,船上那些 被救的人大多只穿着背心裤衩,一脸的惊恐和麻木。村民们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水 吓破了胆。 “哎——快救救我!”从一棵大树上传来喊声。 连发使劲挥舞着塑料桨把充气艇靠过去。树上的人竟然光着身子,像个猿猴骑 在树杈上。 “快把小艇靠过来,我在树上蹲了半宿了。看来人不该死总有救,咱哥们儿真 是有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