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连发的心“咯噔”一下,真是活见鬼了,怎么偏偏碰上了他!承包水库有了钱, 连发就把眼睛盯在了村办砖厂上。砖厂连年亏损,是个烂摊子,村长巴不得把它推 出去,所以承包的价格就非常低。连发知道,砖厂弄到这个“粪堆儿”上,主要是 管理不善,偷砖,用砖白送人,在这里司空见惯。连发接手砖厂的第一天就当众宣 布:以前你们都干了什么我不追究,从今往后谁再偷砖,偷一块罚十元!第二天上 午,一辆四轮车拉着一车红砖刚要出大门,就被连发扣住了。连发验过出厂证,见 上面写着八百块,而实际车上装有一千块。 “这车砖是多少?”连发问负责的钱三旺。 钱三旺理直气壮地回答:“八百!出门证上不是写着嘛。” 连发不容置疑地说:“这车砖至少有一千块,卸下来重过数!” 买主怕把事情闹大,忙过来打圆场:“这车砖是多装了二百块,我把钱补上, 不能怪钱三旺。” 连发说:“差的钱补上,罚钱三旺两千块红砖钱,开工资时扣。” 到了发工资时,钱三旺真的被扣掉两千块红砖钱。钱三旺随手抓起半块红砖, 找连发拼命。连发也不在乎,俩人便交起手来,直打得头破血流,不分胜负。从此 钱三旺就老实了许多…… 连发把钱三旺弄到充气艇上,钱三旺浑身上下连根布条都没有,冻得直打牙帮 骨,裆下那玩意抽抽得只有蚕蛹大。 “快把你的裤子脱给我,没看我都快冻死了。这资本家就是心狠!” 连发说:“现在鼓励当资本家,你受穷受剥削是你没能耐。姐夫娶她二姨,双 方愿意,又不是我逼你的。” 嘴上那么说,连发还是把裤子脱下来扔给钱三旺。一是看着他冻成那样不忍心, 再一个就是总不能把他光着身子弄回家。穿着短裤的连发感到冷风刺骨,他使劲划 着桨,借以增加点热量。救援的船多了起来,其中有穿着橘黄色救生衣的武警战士。 钱三旺抱着膀子坐在小艇上,嘴里不时地哼着一首很流行的曲子。“老板,你家的 水库也淹了吧?”钱三旺显得很关心地问。 连发没理他,这么大的水,房子都淹没了,水库能不淹?值得庆幸的是,连发 的水库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这次洪水,上面早就通知了,电视广播天天讲,还挨 家挨户地做工作。一开始人们还当回事,外地有亲戚的投奔亲戚,不想走的也都搬 到了高处。可一天两天、十天八天的水总不来,人们就放松了警惕,投奔亲戚的回 来了,搬到高处的也回来了。遗憾的是,回来的人们还没睡上个囫囵觉,大水就来 了,而且来得那么凶猛。 连发是有准备的,他觉得国家到啥时也不会糊弄老百姓。他开闸放水库里的水, 用网眼最小的网把整个水库过了三遍。大到八九斤重的大鲤鱼,小到只有手指长的 河柳根儿鱼,全都拉到城里低价卖出。那几天,城里的老百姓过足了吃鱼的瘾。 钱三旺没话找话地说:“老板,听说这次大水是百年一遇?”连发没理他,仍 然划着桨。 “为什么要一百年一遇呢?”钱三旺像是自言自语。“要是一年发一次大水该 多好,穷的本来就穷,不怕淹;富人让水一淹也成了穷人,那该多好……” 连发停下手中的桨,他真想把小艇弄翻,让钱三旺喝几口浑汤:“你要是不把 你那×嘴闭上,我马上把你扔到水里喂王八。” “别别别,你赶快划你的艇。无产阶级发点牢骚你都不让,你就不怕来第二次 打土豪分田地?” 连发脚下一用力,小艇忽地一下要扣过来。钱三旺死死抓住艇帮,脸吓得煞白 :“饶命饶命,我保证不再放一个屁。” 连发猛抬头,发现自家楼房上有几条白纸在飘动,很扎眼。按照这里的习俗, 家里死了人,就要弄一串黄纸挂在门外。连发的心就一沉,他预感到这场大水将给 他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连发把充气艇靠近楼房,妻子正愁眉苦脸地站在阳台上。 “谁他妈的挂那玩意干啥?还不快拿下来!”连发气汹汹地骂道。 妻子的眼泪就下来了:“我不让她挂她非要挂,她说她家没了,人也没了,她 要祭奠她的男人……” 连发从阳台上翻身上楼,见胡贵的老婆头上系着白布条,孩子腰扎白孝带,母 子俩一边在洗脸盆里烧纸,一边声泪俱下地叨咕着。纸灰不时飘起来,弄得满屋都 是。一床新被的白被里被撕掉了一块。 本想摔点什么砸点什么的连发,浑身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他对呆愣着的妻子说 :“给三旺找套衣服,有吃的没有?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钱三旺马上接茬儿说:“是啊,先弄点吃的,要是有酒就更好了,我是又冷又 饿。” 妻子马上煮了盆挂面,还打了几个荷包蛋。楼下厨房里的东西全被淹了,连冰 箱都进了水。幸好楼上还有些吃的东西。 钱三旺抢先捞了满满一大碗面条,并迅速盛了几个荷包蛋,当他看见盆里只剩 下两个荷包蛋时,瞅了一眼连发,不自然地把碗里的荷包蛋又拨回两个,然后狼吞 虎咽地吃起来。连发盛了碗面条,看了一眼仍在哭泣的母子俩。妻子会意地点了点 头:“她们吃过了,是你昨天带回来的半只烤鸭,还有荷叶饼。”妻子愿意吃烤鸭, 但却舍不得花钱买,昨天请朋友喝酒,结账时他特意多买回半只。钱三旺那碗面条 已经见了底,正狼吞虎咽地吃着荷包蛋。他说:“我说老板,你家平常就吃这饭? 挣那么多钱留着干啥?要是我,想吃山珍吃山珍,想吃海味吃海味,那才叫吃了五 谷想六谷,吃了鸡巴想脆骨……” 连发没好气地说:“你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就放下!” 连发端着面条和妻子来到阳台上。屋内的母子俩仍哭得泣不成声。妻子流着泪 随手把那些白纸条拽下来扔进水里。连发吃了口面条说:“水退下去,一切都会好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