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正月初五开始,红柳乡西川村热闹起来,人们赶大集似的,从四面八方汇拢 过来,参加王福老汉的七十大寿。 王家请了司仪乐队歌手和唱二人转的。杀了两口三百多斤的肥猪,五只绵羊, 鸡鹅若干。四个厨师忙得满头大汗。户外白雪皑皑,寒风烈烈,院里相连的两个棉 帐篷里温暖如春,二十桌席面轮流排放。那场面的大,热闹的劲儿,让庄户人大开 眼界…… 王福老汉只是一位翻土垃坷的庄稼人,唯一能拿出手上得台面的身份是,大帮 轰时,靠埋头苦干,当过打头的,党员而已。不过,王福家族大、哥们儿多,盘根 错节的亲戚筛子眼似的。先房妻子死了,扔下俩小子,长龙,云龙;两年后,亲弟 病逝,经人撮合,跟弟媳重新组合,弟媳带来海龙,海龙是他亲侄子。二婚后,二 人还年轻力壮,那时不兴计划生育,一个妻死一个夫亡,活着的人到一块儿,又香 又甜,两年工夫,香出一个丫头——王美凤,甜出一个小子——王金龙。 王福和二婚妻子早出晚归两头不见日头苦巴苦业紧衣缩食,靠种地养羊养猪, 把四龙一凤拉扯长大成人。老大王长龙,老实巴交,农民一个,不招灾不惹祸,靠 地为生,现都当了爷爷。王福和老伴跟长龙一家生活,四世同堂。老二王云龙,托 人挖门子上供销社,先站柜台,后当会计,计划经济结束,商品时代到来,供销社 黄摊,反倒给了王云龙一个咸鱼翻身的机会。他承包供销社,改名龙腾商场,一点 一点渐渐做大,把公司挪到县城经营着:建筑装修,汽车修理,酒店旅店,洗浴歌 厅,种子化肥,日杂粮油,房产开发,用他自己的话讲,就差卖飞机大炮跟毒品了。 买卖做大了,结交的范围和人物随之变大,多是有权有势有钱的人,无一白丁。老 三王海龙,读书不上心,庄稼地不愿下,小买卖不喜做,大买卖做不来,处对象不 专一,今日张家大丫,明个李家二丫,后天赵家老丫。见着乡村干部虚头巴脑,甜 嘴八舌,溜须拍马,竟然混进村里当上副村长,入了党。三五年工夫,当上支书, 一干到现在。丫头王美凤是王福的心尖子眼珠子,老汉一心巴火供念书,也真是那 块料,学习好,考上大学,回乡教学,又转行踏进官场,有水平有能力,黄毛丫头 片子出息到纪委书记了。老儿子王金龙考了中专,进了广播站,现在红杏乡当政府 秘书。王福老汉六十六大寿没过,七十大寿儿女们非要给过。儿女们拖家带口来了, 还把他们的社会关系、人情世故、哥们儿朋友一并带来了。尤其是县委书记跟王云 龙关系近,听说非来不可,老汉自己的家族侄女外甥外甥女,前妻的亲戚,二房媳 妇的娘家人,村里屯邻,拐弯抹角三亲六故七姑八姨全来了。王福老汉人情好人缘 好,谁家大事小情没少帮工帮忙,今天过寿,人们只是对老人的老实厚道表示一种 敬重。随礼没白随,吃了香喷喷的八大碗可嘴流油,喝两杯哈尔滨二锅头满脑袋冒 汗,听一段二人转浑身舒坦,值! 当县委书记龙永泰、副县长刘志远、电视台台长潘明亮及王云龙、王美凤一行 十余人各自下了自己的轿车时,场面达到高潮。龙永泰等县领导走到账桌前写了二 百元礼,龙书记握着王福老汉的手,说:“您为国家培养了一名优秀企业家,三名 优秀党员干部,劳苦功高。谢谢您老人家!”深深地鞠躬,掌声一片…… 王美凤人站在龙书记的侧身后边,脑袋却在想着昨天的事情,并用余光盯着账 本,她还想如有和海龙单独说话的机会问问礼金进谁腰包…… 昨天在龙腾娱乐中心那一桌酒菜的消费,少说得五千元,高档的有两盘菜她没 看过没吃过,龙永泰压根没提埋单的话茬儿。酒桌上,不咸不淡不温不火地谈起大 学时代的趣事,唠唠同学们谁谁都干啥呢,又问香雪现在学校、老师的情况。饭后, 唱卡拉OK,龙书记和王美凤唱一首后,连忙拉着香雪连着对唱两首,唱时他的一只 手搭在香雪的肩膀上,样子很是亲昵。 龙永泰留何家欢说有事,恋恋不舍地目送香雪离开。龙、何二人的谈话内容, 何家欢下午告诉了王美凤,并征求王美凤的意见。龙永泰要何家欢给他写报告文学, 一万字、五万字都行,十万字更好。发表后付稿酬,一字十元。何家欢是青山县的 一支笔,有两篇报告文学拿了国家金奖,主人公被他写红了,提拔了。他要何家欢 写他,他要飞得更高。 何家欢答应了,又附加了一个条件,要他说句话,让香雪进县电视台做记者, 他也是为香雪才接的活儿,因为她待业在家,父母下岗,弟弟面临辍学。龙书记说 :“让香雪来找我。”何家欢流下眼泪,对王美凤说:“香雪是我的学生,我不帮 还有谁帮?可是,我不知道是做了好事,还是做了坏事,把一只羔羊送入虎口,该 不该写他的报告文学?美凤,帮我拿个主意吧。”王美凤说:“龙书记在抓经济建 设、植树造林、修路、教育等方面工作确实可圈可点可写。不过要别人写自己,不 那么阳光,通过炒作,秀自己,达到实现某种目的,这人……我不好评价,你不妨 先搜集素材,采访事例,先写着看,香雪进电视台,的确就是他一句话,潘明亮敢 不买账?” 她思考着这事的深层折映的问题,思路不清晰,无头无尾。部分党员干部思想 有问题,它的起源是什么,往哪个方向发展,会产生怎样的不良影响,是影响个人 还是集体,结尾结局是什么样的?等等,这样摸不着看不见的思想问题病,用什么 方法救治,给药,还是操刀手术,还是针灸?还有,老父亲本身就是老党员,他的 儿女五个有三人是县乡村干部,却大操大办生日,收礼,党纪不许,而社会上盛行。 父母生日,儿女不掏三百五百,让人笑话掉大牙说你不孝。这事如何解决?我是父 亲的女儿,却又是县纪委书记,如何给举报人一个交代?父亲劳累一生养育儿女成 人,过寿庆摆酒席,是对一生的肯定和尊重,人前他会更自尊更骄傲,我这个宝贝 女儿怎能搅局刺痛父亲的心? 村支书王海龙上前一一与县领导握手表示欢迎。乡委书记冯子玉点烟倒茶。王 美凤在最后,她把三哥拉了出来,拐弯抹角地问:“酒席整这么老大,得花多少钱 哪,能收多少啊,你不赔吗,我掏一半吧?”三哥大大咧咧:“猪羊啥的都是自家 的,总共才花一万多块,算啥赔不赔的,咱老爸乐呵就中,要赔,我拿,有剩头, 给大哥和咱爸。刚才拢账了,八万六千九百元。” 王福老汉跟老伴挨着女儿跟县里领导一桌吃的。王福老汉把一件东西偷偷地塞 进女儿美凤的衣包兜里。美凤要掏出看,老汉按住女儿的手,使个眼神,示意她回 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