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牛金承包环岛礁石区的事自打拔了根柱的地龙网正式向社会公开了。但并没激 起轩然大波,因为火蟹岛村的大部分男人都在外远洋捕捞,在家的女人和老人大都 消息闭塞,不知礁区的价值,正如牛金所说:都还蒙在鼓里。在礁石区赖以生存的 只有七八个人,而且大部分是老头儿和退休人员,这些人有生活来源,下网也好, 下钩也好,多半是为消遣,真正靠它养家、发家的只有根柱。 牛金公开承包后,将租来的渔轮又故伎重演地变卖了,获赃款五十六万,买了 一条摩托艇,雇了三名打手,一个个花衣服,和尚头,身上纹着龙虎,整日里轰鸣 着引擎,绕岛蹿行。凡到环礁区下钩的,下网的,所得鱼蟹全部没收。 其实,牛金没收鱼蟹是次要的,向社会扬威、宣告这片海区是他牛金的了才是 主要的;所雇的打手也是用来对付像根柱这样的冤家对头,主要是震慑根柱的,让 他晓得我牛金现在是财大气粗的大老板了,有保镖,有护卫,你小子放规矩、放老 实点。 根柱可也真是规矩老实,自打被拔了地龙网,再不涉足礁石区半步。只有将船 往远里放,到深海下。 深海不是石头地,是泥地,泥地平坦,都被拖网船拖过,像搂草,你搂过来, 我搂过去,漏网的鱼稀少。 泥地没有火蟹,或很少,只有长腿的八大蛸、爬虾、痴狗鱼。 痴狗鱼是饲料鱼,不值钱。值钱的八大蛸、爬虾又不多,一潮两样得个三四十 斤,卖个二三百元。根柱干得甚是没劲和憋气,憋气就恨牛金,恨董海,恨他们权 色交易:“妈的,老子跟他们不共戴天。” “你别光知道骂街,像董海这样的败类毕竟是少数,我就不信告不倒他。” “你告?上哪告?他们都有关系网,董海都用东西喂下,你胳膊能拧过大腿? 有气往肚里咽吧!”根柱很无奈。 梅艺却不服气,她不信上级会像根柱说的那样庇护董海,古代还有明镜高悬, 公堂之上不许是非颠倒、胡说八道,何况现代法制社会?国家不允许营私舞弊,更 不会让腐败分子搅浑一方水,坏政府的形象。反腐倡廉,勤政为民,当领导的不是 天天讲吗?实际工作还能另搞一套?梅艺这么想,更坚定了她要上告的决心。 第二天清晨,天气出奇地好,大海风平浪静,晴朗的天空飞满了金色的霞光。 梅艺关了店门,坐上轮渡。这是一艘客货混装船,下层装车,上层客舱,每天往返 一趟,是岛上的重要交通工具。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航行来到了大山岛。大山岛是县 府所在地。 走出码头,大街上人来车往,到哪告?找谁反映?这问题一提出,首先撞入她 脑海的是县政府,找县长! 别看梅艺生在渔家,长在海岛,没见过大世面,没经过大场合,但她是不怕官 的。因为官也是人,也是两个肩膀扛个头,也是食人间烟火长人的,越是大官越讲 理。她是不怕生怯场的,因为她高中毕业后当过六年的民办教师,练就了表达能力, 加之她有坚定的自信作支撑,所以进县府大门理直气壮。 “姊妹你找谁?”她拿自己不当外人,门卫却认出她是外人。 “找县长反映问题。” “你是来上访的吧?上访到对面信访局,县长不在家。”这位岁数比她大不少 的门卫大哥很认真。 梅艺到了信访局,接待她的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高跟鞋,连衣裙,黄 头发,穿戴很讲究,打扮很精致。她问梅艺反映什么问题。梅艺说:“火蟹岛村主 任……”未容说完,她便说:“你到乡政府去,这里不是他上级。”说着话把化妆 盒打开,描起了她的柳叶眉。 梅艺又碰了个软钉子。 她的信心、锐气受到少许的挫折,但她不灰心,知道这只是小尝上访的艰辛, 比听说的连冰山一角都不到。自古都是民告官难。咋办?到乡政府去?蓦然,她脑 海深处灵光一闪:我何不直接找专管干部违法乱纪的纪检部门儿呢?于是她第二次 走向县委大门,这次不是往里进,而是到门卫值班室找电话号码给纪委书记打了电 话,说有重要案件举报。纪委书记给门卫打了电话,“让来人进来。”她便进到了 二楼的纪委办公室。 书记姓王,五十多岁,是位面容严肃、办事认真的人,听了梅艺的述说后眉头 蹙起,当即派出两名工作人员下火蟹岛调查此事,并叮嘱:“不要暴露身份。”他 给梅艺倒了杯水:“谢谢你给我们提供反腐信息。如属实,我们会认真处理的。决 不会让集体资源流失,决不姑息徇私舞弊之人。” 梅艺说:“谢谢领导秉公执法,伸张正义。”并谈了自己对海礁承包的看法和 主张。王主任很赞同。 下午,梅艺往回返,站在甲板上,随着轮渡的平稳前进,火蟹岛遥遥在望,山 前的房子隐约可见。虽有几处二层小楼,但那都是个人的,集体、公益性的像样儿 建筑一处没有,就连学校,还是以前的老泥瓦屋。路还是祖祖辈辈走出来的七高八 低石头路,脏、乱、差的街道,更不用说路灯绿化园林建设了。原因?集体没钱, 集体的钱都流进个人腰包,归其根源,没个好当家人。从集体时的大队长,文革时 的革委会主任,到现在的村主任,一任一任,除了搞留守妇女,就是将集体财产归 己或送人,这些人……蓦然,她心灵深处迸发出一束火花:这些人都是男人,为什 么不选女人当村主任?女人当村主任就少了一个“坐崖”的闲男人,就减少了拈花 惹草的风流事。自己为什么不竞选村长,改改火蟹岛的面貌,改改火蟹岛的门风? “鲅鱼起鳍!鲅鱼起鳍!”有人吆喝,打断了她的思绪。 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她看到在轮船的东侧三十,ifreetxt.com ,多米处, 深绿如镜的水面上,有一群半尺多长的鲅鱼在摇头摆尾,露鳍嬉戏。海面泛起一片 兴奋的水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在玩老鹞子叼小鸡,一会儿拥向这边,一会儿又游 向那边。甲板上所有人为之兴奋。 “哇……” “啊呀呀……” “太棒了……” “真好玩……” “有网……” 回到家梅艺把看到鲅鱼起鳍的事告诉了根柱,说:“到那儿下网行不行?” “怎么不行,就是没网。” “没卖的?” “有卖的现置也来不及,等你把网封好了,鱼早过去了。” 梅艺沉默了,沉默了会儿,突然想起了哥哥,哥哥在渔政站当站长,认识的人 多,又有面子,找他借网说不定有望,于是给哥哥打了电话。 哥哥说:“借借看吧。” 晚上,哥哥回了电话,说章鱼岛的崔六那儿有三十几块,两三年没用了,不怕 远你们过去拿。 章鱼岛是火蟹岛的邻岛,也是乡政府的所在地,相隔十海里。 第二天,东方天际刚刚显露出一丝白晕。苍穹仍是繁星闪烁。根柱和梅艺就出 海向章鱼岛进发了。 俩人都坐在船后腚,小船便昂首劈浪,在波浪尖上颠驰。 到了章鱼岛,天才大亮,满天的红云也无心欣赏。梅艺急着找到了崔六,言明 了身份。崔六说,“不介绍我也知道你是梅站长的妹妹,你们兄妹俩长得特像。” 搬出了网。根柱见网不旧,浮坠也齐整,很高兴。装船,往回返。 出了章鱼岛港口,进入海区,梅艺说,“我来掌舵。”根柱正想抽支烟,于是 便把舵让给她。梅艺使唤船可不外行,毕业当教师之前给父亲做过半年的艄公。接 过舵杆,将船朝西北向奔去。跑了四十来分钟,梅艺前后看看,“昨天就是在这一 块儿看到鱼起鳍的。”“那就下网。”根柱接过舵杆,将车落到怠速上,扔下杆子 浮头,斜跨流开始下网。 根柱下脚弦,梅艺下浮弦,随着船的前进,船上的网越来越少,两个多钟头过 去,三十五块网下完,往后看,遥遥有两海里。 有朋友要问:网不是沉底吗,怎么还能看见?这要看逮什么鱼。逮喜欢在海底 活动的鱼,当然得用沉底的网。鲅鱼属于上浮鱼,也就是大流鱼,随着季节在水的 上层游移,风平浪静时甚至还要浮上水面耍水。因此,鲅渔网的浮漂要大于坠石, 网从水皮向下站立。根柱下完网,将浮弦的绳头儿和船绳连在一起,放出二三十米 远,拴到搭网桩上,任船和网随流漂移,这是鲅渔网的一大特点,也叫放流,即随 流跑的意思。现在是西流,船和网缓慢向西行,章鱼岛渐远渐小,最后从视线中消 失,四面茫茫大海,只他们一叶小舟在碧波中荡悠。 闲着没事儿,梅艺带了本杂志找出来看。根柱不爱看书,看天,看天水相连的 远处,视线中竟没有一条船,只有海鸥翩翩飞过,或船前船后盘旋,“嗨呕——嗨 呕——”地鸣叫,打破沉静,驱走寂寞。海鸥真是渔人的朋友,无论渔人在多远的 海洋,都有它伴随的身影。 根柱看了会儿海鸥表演突然像想起什么,笑着对梅艺说:“伙计,咱俩结婚八 九年,从没在船上做那事儿,现在做做吧?” 梅艺笑了:“你个没正经的。”又说,“做吧,能做开?不看看你这船,只有 站的地方,没有躺的地方,还想歪的。”根柱笑了:“真做不开。老婆,你跟我这 穷汉真委屈了你,等我买上大钢壳一定背你上船,让你享受享受船上做爱的滋味。 他们有做的,有和赶去码头的老婆做的,也有和当地小姐做的,听说很有情调。” 梅艺神情严肃起来:“怪不得你要买钢壳,原来想学坏。”根柱立马表示:“只和 你!你知道现在新出的钢壳船舵楼像客厅,豪华,舒适,咱什么时候也能买上?我 做梦都想。” 梅艺没吱声,想:要买贷款借钱买呗,等年底。 太阳在他们闲聊中不知不觉落进海里,坦荡的大海暗黑下来。根柱回头看网的 方向遥遥有几处红灯闪烁,这使根柱和梅艺都很惊喜,这浮杆上两三年没使用的感 应闪灯还好使,真不错,这能提示过往船前面有网!请绕行。 梅艺下上一扎挂面,一人一包榨菜,晚饭打发了。 晚饭后,根柱让梅艺睡觉,他值夜。值夜是掌控着船别和网缠到一起,另外, 也防被其他船刮网。 梅艺穿上面包服,拉上拉锁,围紧了头巾,抄着手,在前舱坐着马扎,倚着舱 旁,在晃悠中很快睡着。 醒来时有雨点打在脸上,凉冰冰,并且刮着呼呼的风。小船拽着网前翘后撅地 颠簸,像一头要挣脱缰绳的烈性牤牛,肆意使着性子。四下里一片漆黑,没有渔火, 没有星星,只有黑沉沉波浪激荡的海和越下越大的雨。梅艺有些蒙,也有些怕: “我的娘,这是到哪了?”根柱说:“估计离岛二十几海里,向大西下来了。不过, 快换流了,换流又会往回返。”他四下看看又说,“有个卫星导航仪就好喽,就能 知道具体的位置,离家多远。” “你咋不买?” “领导不发话我敢买吗?” “净说好听的,你什么时候说过买?”根柱没了话,但心里却很舒服,很受用, 他的确没说。他佩服梅艺,过日子虽然精细,但该花的钱从不反对,就连买钢壳船 也是他下不了决心贷款。 梅艺忘拿胶衣。根柱将胶衣脱给她,自己缩着脖子在风雨里掌舵,头发很快淋 湿,往脖子里滴水珠,凉飕飕,打了个寒噤被梅艺看见,又将胶衣脱给他。 根柱坚决不要,说:“一会儿咱们还得把船调到网那头去,你在前头给我擎探 照灯会喷浪的。”梅艺没再坚持。果然在一会儿的转船中,小船沿着网漂在波谷中 一浪一猛子地颠行,喷溅的浪花把梅艺从头浇到脚,幸亏有胶衣保护,否则她会浑 身湿透,冻个好歹。 天亮时雨停了,但猎猎的西南风仍在刮。小船果然又随流随网颠回到章火海峡。 在网头处看火蟹岛和章鱼岛都在雾障中隐现;网的浮漂都已下沉,在推卷的涌浪中 摆摆摇摇只露头项,这现象说明网上有货,非鱼即泥,他们开始起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