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而且,这朵鲜花比以前哪一朵都要鲜、嫩。牛粪呢,却比先前任何一坨都更糟 糕,更差劲。这种强烈的反差和不般配,不公正,一度曾在红星机床厂二车间乃至 全厂造成心理失衡。除廉大坡师傅那般岁数的老工匠,几乎所有小青年,包括厂部 的少壮派“白领”们对这桩婚事都愤愤不平,议论纷纷。 马翠清希望把事情做大。她把婚礼现场布置在车间会议室,张灯结彩的,还请 来了厂报的土记者,自然也请厂长了。马翠清的理由很充分,帮助大龄青年廉大坡 解决个人问题,是厂长在职代会上交给我们车间工会的政治任务。现在,这项任务 已经圆满完成了,所以这结婚得大张旗鼓。 马翠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但是,举行婚礼那天,只临时来了一位厂党委副书记,厂长到南方开会没回来。 副书记是新近到厂领导班子的青年干部,年龄不大,才二十六七岁,是刚从“虎班” 里放出来的“火箭干部”。年轻的党委副书记到会场一看,属于自己这个年龄段的 漂亮姑娘,嫁给了又老又蠢又丑的廉大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感觉顿时就不好, 尤其对促成这桩婚事的马翠清感觉不好。加之,二车间几个调皮捣蛋的刺儿头,唯 恐天下不乱,挖空心思想把婚礼搅黄,他们事先撬开马翠清的卷柜,偷出一打工会 平日向已婚职工发放的避孕套,吹鼓起来,染上颜色,混在会场主席台上悬挂的气 球里。 尽管感觉不好,副书记作为证婚人、唯一到场的厂领导,还是得讲话的。那时 刚刚实行“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的刚性计划生育政策。讲话里必不可少的,在 结尾时要强调一句“希望新婚夫妻一定要搞好计划生育”之类原则话。副书记不例 外,也说了这句话。 该着马翠清倒霉。副书记的话音未落,他头上的一只气球因室内温度升高,气 体膨胀,“啪”的一声爆了。副书记吓一跳,底下坐着的工友们也都一哆嗦。台上 台下的目光不约而同,齐齐聚焦在主席台挂的气球上,就发现了那十几个花里胡哨 茄子样的东西。全场顿时哄堂大笑,婚礼乱成了一锅粥。 副书记没笑,脸色非常难看,直到新娘子给他点烟时,才多少缓和一点。王兰 花给副书记鞠了一躬,毛嘟嘟的眼睛里含着泪,划火柴的小手抖着,点了几次才点 着。谢谢杜书记……声音似在哽咽。副书记不由多看了王兰花几眼。在写满无奈和 委屈的新娘子脸上,年轻的杜副书记还读到了圆润、姣好和青春,于是,心情就更 加复杂、压抑。勉强抽完这支喜烟,杜副书记推说还有个会,便提前离席了…… 至此,马翠清谋求厂工会女工委员的一切努力,实际上已全部化为乌有。她不 如不努力了。不努力,她和那几个竞争者还处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一努力,反而把 自己坐回去了,等于提前出局。杜副书记直接分管厂工会,在研究人事工作的厂党 委会上,他一句“马翠清连避孕套都发不明白,还想当女工委员?”就把她“帕斯” 了。 马翠清一股火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差点把命丢了。仗着年轻,底 子好,她总算捡回一条命。但车间工会主任的位置被人取代了,“以工代干”“代” 不下去了,马翠清稀里糊涂地又恢复了工人编制,由马主任还原为马师傅。 这时马翠清已经没精力计较什么你高了我低了你升了我降了,保命要紧,身体 才是革命的本钱。病好之后,身板和精神头也大不如从前,马翠清开始三天打鱼两 天晒网,进而长年泡病号,不正经上班了,逐渐地也成了社会闲散人员,这是后话。 相反,婚后的廉大坡却进入了人生最后的辉煌。他“以工代干”了!还不是在 车间里“代”,是正式调入厂武装部,到厂部办公楼上“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