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三个月后,廉花回了一趟家,是小轿车送回来的。她到盘龙为公司办一项业务, 顺路回家看看。女儿给她留下一万元钱,说还要去看看于叔,凳子还没坐热,就要 走。王兰花让她带点钱,看于叔哪好空手?廉花说,轿车后备箱里带了,都是好烟 好酒。 过了大约二十多天,于志贤在一天傍晚忽然来访。虽然和大坡是铁杆战友,毕 竟是副市长,大驾光临,王兰花手忙脚乱烧水,找烟,拿火…… 嫂子,你别忙了。于志贤说,我还有个会,说两句话就走。 于志贤说,上次廉花回来,托我跟你说件事。 啥事?她自己怎么不说,还麻烦你? 她自己不好意思说呗。于志贤理解地笑道,廉花在公司里处了个对象。据她说, 各方面条件都挺合适,只是岁数大了点儿。 大多少? 大二十岁吧…… 太大了。王兰花摇头。她爸大我十四岁,我就像找个爹似的,大二十岁……四 十九了,和我同岁,肯定不是头婚。 是头婚,我敢保证。于志贤笃定道,这个人我比较了解。 他是干什么的? 于志贤笑了。说,嫂子,对你实说吧。他是那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姓宗,叫 宗海峰。 宗……海峰?王兰花心一翻个,喃道,这名太熟了。 你能听说过?宗总以前是盘龙市的农民企业家,和我关系一直不错。所以,你 尽管放心这个人。 他老家在董屯吧? 对,是董屯。嫂子怎么知道? 我老家也在那儿。王兰花靠住门框,才勉强没倒下。我们是……同乡,我知道 这个人。 那我就不用多说了,知底莫过老乡亲,你了解的一定比我详细。于志贤高兴起 来。说,起先我也打怵这桩婚事,毕竟岁数差太多,我不想当这个媒人。宗总来了 好几次电话,说他和廉花是真心相爱,感情很深,他说,廉花特别像他年轻时的一 个恋人,这辈子非她莫娶……大坡去世多年,廉花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反复考虑了 半个多月,觉得有可行性,才来找你商量。你也慎重考虑考虑,同意不同意,给廉 花个信儿。估计他们现在正在海南三亚…… 送走于志贤,王兰花一头栽倒在炕上,起不来了。 王兰花在炕上躺了三天,水米未进。三个昼夜,她心里反复着一句话:这叫啥 事啊?! 第四天头上,王兰花终于认清楚一个现实,无论这是啥事,这事叫她摊上了, 摊上了就跑不掉。就像她上了马翠清的贼船,上了船想跑都跑不掉,这个那个一连 串的阴差阳错,想什么法儿也要把你逼上道,在劫难逃啊! 想到这儿,王兰花硬撑着爬起来,去附近小卖部挂了女儿手机。妈,那事,于 叔对你说了吧?女儿迫不及待。 说了。 妈你啥态度? 妈没态度,妈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他对你好吗? 可好啦!好得就像……就像我爸似的,我会幸福的! 王兰花心一酸,你没见过爸,哪知道什么是爸! 反正他对我好。他还说,在三亚办完事,要直接飞盘龙看丈母娘呢。 不行!不行,坚决不行!王兰花连说三个不行,彻底封门。 妈你别客气——不是客气!王兰花语气决绝。你告诉他,如果他来,你们的事 肯定吹。 妈,他不烦人,就是长相老点儿。 小五十的屯里人能不老吗?看见闺女给一个农村老汉当媳妇,妈心里啥滋味? 我眼不见为净。别来,千万别来!以后也别来,永远别来,啥时来你们啥时吹! 妈你咋这么怪呢,你更年期了吧? 你才更年期!摔了电话,王兰花心里更堵得慌。三天没出门了,这会儿想出去 走走,再憋在家就要发疯。马翠清家不想去,就只能去公园。 王兰花也不想买票了,抄近道从栅栏窟窿钻,既近便又省钱。可是,走到那儿 却发现:公园没了——平日横亘着的那道铁栏杆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平 道了。 王兰花傻了,那么一大片公园,怎么说没就没了?踉踉跄跄又走几步,见几个 人往汽车上搬东西,慌忙问:师傅,公园哪去了?怎么找不着了? 没了,拆了。一个师傅指着他们搬的物件说,栅栏、围墙通通扒了。市里发通 告了,你没看电视吗?政府为百姓办实事,市中心公园取消护栏、围墙,直接对市 民免费开放…… 原来如此。 拆了护栏和围墙的公园,像扒了院墙和房子的人家一样,在形式上已经不复存 在。充其量只能叫城市绿地。王兰花踟蹰在曾经的公园、如今城市绿地的树荫下, 若有所失,神色茫然,心像被掏空了似的没着没落,不是滋味。 已经不是公园的公园里,游人如织:遛弯儿的、遛狗的、钓鱼的、打太极拳的、 扭秧歌的、跳舞的、唱歌的……罗锅桥那边,还有一拨吹打弹拉的,家什还挺全, 笛子、胡琴、箫……马翠清是不是在这里敲木鱼?王兰花走过去,想看个究竟。 瞅着像你,没想到真是你!一个坐着拉弦儿的人忽然收了弓,从石凳上跳起来。 是你吧,王兰花? 王兰花仔细辨认面前抱着胡琴的中年人,似曾相识。 兰花,想不起来了?我是杜立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