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辆老牛车慢悠悠地走在乡间土路上,车上装着十几袋谷子。车前,牵着拉车 黄牛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壮汉,车后跟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打扮得都像个读 书人。这条路是从舂陵通往县城新野,总共不过四十里,他们从早上太阳一出山就 上路,走到快正午才看见县城的轮廓。 走在车前的这个壮汉叫刘谡。车后跟着的两个读书人,长得个高、面目清秀的 是刘秀,长得矮胖白脸的是刘玄。 刘秀从打十二岁回到老家舂陵,就一边跟着叔父刘良读书、一边跟着大哥刘縯 习武,其余的时间还是干他自小就爱干的事——和家人去村外的田里种庄稼。 十八岁的刘秀给人的印象是老实、厚道,话语不多,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是个 有着高贵血统的皇室子弟,倒像一个精明能干的庄稼后生。 刘秀家的地都挨着白水河。这几年,白水河一带的庄稼都歉收,很多地块都没 人耕种了,唯有刘秀家的地年年都是好收成。 刘秀的大哥就知道聚集门客、练武习兵,准备干一番光宗耀祖的大事业,除了 花钱,一个铜板也挣不来。家里的开销就仗着用地里打下来的粮食换钱。 刚到初秋,新粮已经打下来。刘秀跟母亲樊夫人说:“听说县城里粮食很贵, 我想拉一车新谷进城去卖!” 樊夫人说:“城里的粮价是比乡下高,你到城里去卖,是能多卖俩钱,可你长 这么大,还从未进过城,你一个人去,为娘放心不下!” 刘秀说:“我都这么大了,还怕啥?再说,我姐姐家就在县城里,我还从未去 过呢,卖完粮正好去看看我姐呢。” 这时,刘縯领着一帮人正要出去练武,刘谡走过来说:“伯母,文叔兄弟要进 城,我陪他去!” 刘谡是跟刘縯非常要好的朋友,跟刘家多少还沾点亲,年龄比刘縯小、比刘秀 大。樊夫人知道他为人耿直,武功又好,就瞅着刘縯说:“縯儿,你说,让他们去 行吗?” 在这个家里,刘縯是长子,自打刘钦去世后,家里的事大都由他做主。他比刘 秀大十岁,在他眼里,刘秀始终都是个只知道摆弄土坷垃玩的孩子。 他随口说道:“有刘谡跟着,他要去就去吧,就当进城玩玩,有啥事,他姐夫 会照应的。” 刘玄从人群里蹿出来,拉住刘秀的胳膊说:“文叔兄,你要进城,我也去!” 这个刘玄也是刘家的子弟,跟刘秀同岁,生日比刘秀小几个月。他的曾祖父和 刘秀的曾祖父是同山弟兄。虽然上几辈都没有做官,但是都善经商,家境很是殷实。 刘玄不喜读书,整日游手好闲,是个典型的浪荡公子。 刘玄的家和刘秀的家相距不过四五里,平日里也有来往。刘玄的老爹刘子张看 见刘縯率领宗室子弟练兵习武,胸怀光宗耀祖之志,就把刘玄送过来,叮嘱刘縯严 加管教。刘玄虽说没心思练武,但也不敢乱走乱动,这种日子可把他憋闷坏了。 刘秀不喜欢刘玄,他拨开刘玄的手,说:“我是进城去卖谷,不是去玩,你跟 着干啥?” 刘玄说:“你去卖谷,我也去卖谷!” 刘縯阴沉着脸说:“你连数都不会数,能卖什么谷?” 刘玄躲在刘秀的身后,胆怯地说:“我不会卖,让他给我卖,卖多少钱都行。” 刘縯还要说话,樊夫人把他拦住了,笑着说:“好了好了,孩子们没进过城, 就当去玩一回吧!” 母亲这样说了,刘縯和刘秀都不好再说啥。 第二天一早,刘谡套好了牛车,装了半车谷子,来到刘玄的家。刘子张听说儿 子要进城去卖谷,先是吃了一惊,自己的儿子是啥料,当爹的自然很清楚。可是当 他听说是跟着刘秀去,心就托底了。他知道刘秀表面上不多言不多语,心里却非常 有数,很会算计,跟他去卖谷,肯定能够长些见识。至于赔赚,半车谷子对他家来 说,纯粹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刘子张叫人把谷子装上车,对刘玄说:“让你进城,你可得务必要听文叔的话, 千万不能乱跑乱闹,招惹是非!” 刘玄哼哈地应着,车还没走,他早已跑了。 一路上,刘玄不停地问着:“文叔兄,你知道城里都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吗?” 刘秀始终没理他,一个是不愿意和他说话,俩人说不到一块;另一个是刘秀也 没去过县城,真不知道哪有好玩的地方。 牛车一进了城门,刘玄的两只眯缝眼瞪得溜圆,这瞅那瞅,好像不够使了。 离城门不过百十米的地方就是一个集市。偌大的集市里空空荡荡。刘秀感到有 些奇怪,对刘谡说:“怎么一辆卖粮的车也没有?” 刘谡说:“管他呢,没有更好,咱们的谷子能好卖,还能卖上大价钱!” 刘玄乐颠颠地说:“既然谷子好卖,刘谡哥你自己卖吧,我和文叔先去玩会儿!” 刘秀瞪他一眼,说:“要玩儿你自己去,我得把谷子卖了!” 牛车刚走到集市边上,旁边忽然跑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破旧 的衣裳,头上还扎着缟巾,一手举着口袋,一手举着几枚刀币,跪在车前,乞求地 说:“大叔,行行好吧,卖给我一点米吧!”刘秀吓了一跳,忙把小姑娘扶起来, 说:“你拿钱买米,用不着这样。” 小姑娘悲凄地说:“这里已经很多天没有卖米的了,我娘和小弟弟连病带饿都 死了,我爹也饿得躺在炕上起不来了,我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就换这几枚钱,可 听人家说,这钱不好使了,我一点吃的也买不着。你救救我们,哪怕卖给我几两米, 也能给我爹熬碗粥喝!” 刘秀的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涌出来。他叫刘谡搬下一袋谷子,打开袋嘴,让小 姑娘把口袋拿过来,对她说:“姑娘,这谷子不要你钱了,你能拿多少装多少!” 小姑娘装了半袋谷子,又跪下对刘秀说:“大叔,你是救命恩人,留个姓名, 日后也好报答!” 刘秀说:“这点小事你不用挂在心上,赶快回家照看你的父亲吧!” 小姑娘跪着不起。刘玄不耐烦地说:“告诉你吧,他就是舂陵侯的汉室子弟刘 秀刘文叔,你快走吧!” 小姑娘背着半袋谷子,眼里流着泪,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呼啦啦涌过来一群人,一边吵嚷着一边挣着往前挤,那 架势,不像是来买米,倒像是来抢劫。 刘谡往车前一站,拉开架势,拦住人群,厉声喝道:“干什么,你们要行抢啊?” 人群中走出一个老者,声音颤抖着说:“救命恩人啊,你不知道,我们都半个 多月买不到米了,城里已经饿死不少人了!” 刘秀说:“怎么会是这样呢?新粮已经下来了,还能买不到?” 那个老者举起手中的刀币,气愤地说:“客官,你还不知道,王莽当政,新朝 改币,这钱都不能用了。官府和奸商趁机把粮食都囤积起来,等着卖高价,这咱, 就是出门去要饭,也没人给了!” 人群里发出一片愤怒的叫骂声:“这是什么世道,还叫老百姓怎么活?” “说什么新朝改制,把旧币换了新币,到头来,手里的这点钱都变成了废物!” “再要这样下去,就得逼着我们去当强盗啦!”…… 刘秀的心里很是震惊。他长这么大,生活虽不富裕,但总还是衣食无忧。想不 到外面的世界竟还有那么些人活得那么艰辛、贫苦,挣扎在死亡线上!他按捺不住 内心的激动,一步跳到车上,大声说:“大家听我说,我乃舂陵刘氏,本是汉家后 裔,看到各位度日这样难以为继,我很心痛,这车谷子我半价卖给你们!” 刘玄拽住刘秀的衣襟,着急地说:“你家那半车谷子半价卖,我家的可不能半 价卖!” 刘秀没理他,继续说道:“请排好队,一人一升,今天没买到,明天我还来!” 刘秀的话音还没落地,人群的后面传来一声公鸭似嘶哑的高喊:“别卖了,这 车谷子我全买了!” 刘秀抬头一看,从正要排队的人群后面挤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矬胖子,头 戴紫纱巾,身穿绿丝袍,一脸横肉。 刘秀跳下车,迎过去,指着人群笑着说:“对不起,这车谷子已经卖给他们了!” 那个矬胖子傲慢地说:“我出高价!” 刘秀说:“出高价也不能卖给你!” 那个矬胖子脖子一歪,蛮横地说:“你小子是不是有点不识抬举?我说卖给我 就得卖给我!” 刘秀说:“我要不卖给你,你想怎样?” 那个矬胖子一招手,跟他来的那几个人一齐朝车前扑来。 “咋的?竟敢抢啊!”刘谡大喝一声,亮开拳脚,转眼之间,扑上来的几个人 倒的倒,滚的滚,呼爹喊娘地一阵惨叫。那个矬胖子一边倒退,一边恶狠狠地说: “你们等着!”领着那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了。 那个老者吓得哆哆嗦嗦地对刘秀说:“这下子,你们可惹祸了!” 刘秀不以为然地说:“怕他干啥?光天化日之下,还没王法啦?” 那个老者说:“你不知道,那小子叫胡天,平日里啥坏事都干,这不,刚把亲 妹送给县令当小妾,仗着这个势力,更是无恶不作。你们看吧,一会儿那县令就带 人来了!” 刘秀笑了笑,招手对众人说:“不要怕他,大家快称粮吧!” 果真,不大工夫,胡天领着县令,带着一队兵丁气势汹汹地来了。那个县令一 到跟前,就拉着长声喝道:“本县断粮多日,这车谷子非抢既盗,来,连人带粮都 给我押到县衙!” 一群兵丁涌上来,捆住了刘秀和刘谡,牵走了牛车。 刘玄却趁乱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