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方的冬天,天非常短,下午四点多钟日头就早早溜下山去了。待小玲到办公 室时,虽然刚刚五点整,却已是万家灯火。这次审讯金利一反常态,换上一副笑脸 和小玲拉起了家常。小玲一眼就看穿了他笑脸后面的诡诈,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当提到他父亲时,她满含热泪较起了真,她说父亲是老革命,家里的影集中还保存 着父亲和赵尚志将军在抗日战争年代的合影照片。还有一张妈妈在列宁格勒读书时 的毕业合影,那里不仅有伊凡诺娃阿姨,还有几位在中央部委任职的叔叔、阿姨。 金利接口道,那好啊!真有这些照片的话,可以洗刷他们的罪名,我现在就到你家 去看看。 两人进了屋,金利自来熟似的坐在了炕沿上,其实对他来说这屋并不陌生,光 抄家就来过三次了。小玲忙着打开书橱找影集。不一会儿工夫小玲捧着影集来到金 利面前,指指点点讲给他看。其实金利的心思根本没在影集上,他早已欲火攻心, 浑身燥热,急不可耐,恨不得立马和她翻云覆雨,成就好事。于是不耐烦地道,其 实有没有照片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一句话,我说有罪就有罪,我说没罪就没罪,眼 下我是学校的老大,这事就我说了算。小玲顿时傻眼了,心想这是什么道理,于是 问道,那怎么办?金利恬不知耻道,你和我交个朋友,这事全解,明天就让你妈回 家。说着往前凑了凑,一把抱住小玲就往炕上摁。小玲哪经过这阵式,手脚一起奋 力反抗,可她一个弱女子,哪是一个大小伙子的对手,无奈只好大声喊叫,这可把 金利吓坏了,要知道这是连脊房,两家只有一砖之隔,大声说话都能听得见。他急 忙撒开一只手去捂小玲的嘴。小玲就拼命往下扒拉他的手,继续喊叫。情急之下金 利用双手掐住了小玲的脖子,小玲再也喊不出来了,不一会儿小玲两腿一蹬,断气 了。 金利知道这是闯下大祸了,但他一转念,就凭我现在的身份地位,整死一个 “走资派”的狗崽子也在常理之中,况且人不知,鬼不觉,一旦事情败露设法编造 两句谎言也就遮掩过去了。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没有得手,这不蚀本了吗!他把小 玲顺顺当当地放到炕上,看到小玲脸色灰白,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仿佛在死死盯 着他。金利想你看什么,我让你反抗!他麻利地解开了小玲的裤腰带,褪下裤子, 露出了两条白花花细皮嫩肉的大腿。此时他兽性大发,再也忍耐不住了,猛地趴在 了小玲的身上,一翻云雨过后,感到十分惬意。他点着一支烟,倒了一杯热水,享 受着、回味着……他一看表时候过早,还不到黑透的时候,死尸肯定是运不出去。 心想也不能这么干靠着啊!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他又贪婪地爬到小玲的身上,这半 宿的工夫他就对小玲的尸体奸淫了三次。这时他又看了看表,已经半夜十一点多了, 得把尸体转移了,可这十冬腊月,天寒地冻往哪弄呢?他猛然想起在学校北山有学 校挖的防空洞,把尸体扔到那里是再安全不过了,谁也发现不了。过几天没准就被 野牲口给吃了。于是他扛起了小玲的尸体就往防空洞走去。 金利处理完小玲的尸体已过半夜,又困又乏,回到办公室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 不着,眼前总是转悠着朱小玲的身影,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像两把刀,直往他的心 里插。他翻来覆去地想,木器厂管他要人怎么办?她妈的三顿饭怎么办?她妈要问 起朱小玲怎么办……这一连串的问号仿佛一颗颗炸弹,随时有爆炸的可能。他终于 想出了个最好的办法——说她畏罪潜逃。这是包治百病的药方,任凭谁问起都无懈 可击。于是放下了那颗悬空的心,闭上了眼睛眯了一觉。醒来时天已放亮,突然觉 得有一件事办得不妥,离开朱小玲家时着急忙慌没来得及打扫“战场”,是不是留 下了蛛丝马迹?于是翻身而起向朱小玲家走去。当金利推开小玲家的房门,一下子 惊呆了,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他用双手揉搓了几下,睁开眼睛又仔细看了看, 炕上确实躺着一个女人,准确地说就是朱小玲。这怎么可能呢!昨天晚上的一幕幕 又展现在他的眼前,掐死、奸淫、抛尸……金利正在疑惑,忽然想到这屋不能久留, 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管你是死是活呢,一个可教育好的子女,“走资派”的狗崽 子,即或你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说了也没用;我一个响当当的造反派,中学革委 会的主任,一张嘴就是王法,我在乎啥呀!刚转身想向外走去,突然发现墙上挂着 的军大衣,心想我昨晚怎么没看到呢?是了,我昨天晚上光顾忙乎朱小玲了,哪顾 得上啊!在那个年代军用品十分时尚,谁要是戴一顶军帽、穿一双军鞋简直就是革 命的象征,穿军大衣的人更是微乎其微,只有在社会上有身份的、有地位的人才配。 那时社会上经常出现抢军帽的事情,有人戴着军帽在街上走,后面的人骑着自行车, 看准了一把抓过来,飞驰而去,你撵都撵不上。金利把军大衣摘下来披在身上,感 到神气极了。心想这不是给我预备的吗?一个狗崽子也配!就这样金利学着“大人 物”的样子,迈着方步离开了朱小玲家。 当时的公社革委会下辖三个部门:生产部、政工部和保卫部。保卫部是由公社 原武装部、派出所和法庭的造反派组成,原来的武装部长已经升为公社的革委会主 任。现在的保卫部长姓王,原本是派出所雇用的一名厨师,凭他长年在派出所做饭, 对公安工作一知半解,“文革”开始时率先造了反,夺了公社公检法部门的权,抢 了个武装部长的官儿。 这个王部长一宿的工夫接到城关大队两起报案:一起是凭空飞来个女死倒;一 起是女死倒不翼而飞,还拐走了一件军大衣。他正琢磨怎么应付这宗案子,天还没 亮又接到中学报案:可教育的子女、特嫌人物朱小玲畏罪潜逃,下落不明。你想王 部长是何许人也,一个做饭的临时工,竟然抢了个保卫部长当,就说明这个人的脑 袋不简单。他躺在炕上眨巴眨巴眼睛,心想有了,冤有头、债有主,何须我去劳神。 早晨一上班便拿起电话向城关大队和中学分别下达了命令:哪个单位出的事哪个单 位负责,谁经手的谁负责,限期三天破案。把个皮球又踢回了城关大队和中学。城 关大队李队长一想,老山东和二迷糊,你俩酒也喝了,罐头也吃了,把个死倒给看 丢了,让我跟你俩吃挂落,我才不干呢!你俩赶紧去给我找人去吧!中学主任金利 接到通知,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分明是自己作的案,总不能把自己递出 去吧?!干脆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拖一天是一天,这年头好些事都是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慢慢地就不了了之了。 老山东和二迷糊也只好自认倒霉,谁让你吃人家的嘴短,况且两个大活人,硬 是把一个死倒给看丢了,怎么也说不过去呀。两个人一合计,这白茫茫的大地,一 眼能望出几里地去,地面上就别指望了,这个女死倒还是在地底下呢。她既然能 “飞”到咱们菜窖来,就不能飞到别的菜窖去?于是俩人顶风冒雪把全镇的菜窖、 枯井跑了个遍,甚至连各家各户挖的小闷窖都搜查个遍,结果是一无所获。两个人 正山穷水尽、无计可施,有人提醒他俩:中学后山战备时挖的防空洞,有好几百个 菜窖大,你俩不妨到那里去看看。两个人一想也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第二天一 早就来到了中学的防空洞。中学的后山原则说并不是山,海拔只有百十米高的丘陵 地带,长满了落叶松和黄波椤,“文革”期间毛主席提出了“深挖洞、广积粮,不 称霸”的最高指示,中学的师生就利用这有利地形挖了防空洞。他们比照电影“地 道战”的做法,上下三层,洞洞相通,能藏能躲,能进能出,形成了一个地道网阵, 说起来也是一个偌大的工程。两个人打着手电筒,选了一个洞口钻了进去,地道里 阴森森的,他俩也顾不了许多,左弯右拐,右弯左拐,猫着腰在地道里搜寻起来。 大约在防空洞里转悠了一个多小时,除了冬眠的长虫和青蛙外,什么也没见着,正 待二人绝望时,在西边的出口处发现了朱小玲。要放在平时不把两人吓死才怪,可 这工夫俩人却乐得手舞足蹈,连喊,可算找到了!可算找到了!你想他俩要真找不 到这个死倒,说不定得跟着吃官司,能不高兴吗? 王部长听到汇报后,也是一阵兴奋,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还得说我厉害,这 么难破的案子我一发动群众就迎刃而解了。于是他通知金利和他一起到现场向人家 城关大队取“经”,说不定就把中学的案子也破了。你想这时金利是什么心情,这 分明是让他到抛尸的地方去认尸啊!心里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总有一种大祸临 头的感觉,要不怎么说做贼心虚呢。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披着那件军大衣,潇洒自如地跟在王部长身后和几个民兵一起来到现场了。 这时的中学北山已经围了好些人在看热闹,李队长正在维持秩序,唯恐把现场 给破坏了。当王部长一干人赶到后,李队长紧忙招呼老山东和二迷糊走向前来。这 时的李队长、老山东和二迷糊,喜滋滋的,仿佛是立了战功,向上司讨赏似的争先 恐后汇报起来:这个说正是这个死倒,你看那眉眼、身条和服装一点都不差。那个 说我们知道她准被藏在地底下,这冰天雪地的哪能藏得住她!王部长插话道,找到 了就好,你们也算将功补过了。这时的金利别提多高兴了,朱小玲尸体这块心病凭 空让他们认去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和我嘛关系没有了。于是他底气足了,胆也大 了,就往前凑了凑,想看看朱小玲现在是什么样子。他发现朱小玲还是原封不动地 挺在那里,只是两只眼睛没有闭上,仿佛像两支利箭向他射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 噤。其实朱小玲再瞪他也是没用的,她毕竟是死人一个。他往前这一凑,可凑出事 来了,惊动了一个大活人,那就是老山东。老山东发现金利穿了件军大衣,越瞅越 乍眼,心想怎么这么眼熟呢?这不是我那件吗?又一想一样的东西有的是,别搞错 了,吃不了得兜着。于是他往金利跟前靠去,仔细打量一番,心里有数了:就是我 那件,我自己的东西还不认识吗?于是他大声道,报告领导,偷尸的人也抓住了。 他一指金利,就是这小子!有军大衣为证!王部长为之一愣,转过身怒视金利道, 到底怎么回事?金利也毛了,毕竟是做贼心虚,但他不明白我多咱偷过死倒啊!于 是他壮着胆子道,我怎么知道,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王部长又接着问道,他说的军 大衣是怎么回事?其实金利早就编好了,朱小玲一死死无对证,就顺口答道,是我 表哥从部队给我邮来的。这时老山东急了,赶紧道,不对!这是我那件,昨晚一起 被他连死倒一起偷走的,不信脱下来看看,衣襟上有块方戳,上边印着“中国人民 解放军3626部队73分队张成”。老山东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由人不信。于是王 部长命令道,脱下来当场检验!这回金利傻了,他昨天晚上才穿上这件军大衣,到 底有没有戳他也不知道。可是已经到了这工夫劲,又有什么办法呢?无奈只好听天 由命了,脱下军大衣,双手递给王部长。王部长展开一看果然如此,老山东说的方 戳明明白白地印在衣襟上,部队番号,战士姓名一字不差。这可把王部长乐坏了, 一是这下两宗案子全破了,王部长的想法是金利见色起意,害死了朱小玲,扔进了 菜窖,不放心就又转移到防空洞,捎上了老山东的军大衣。二是公社革委会要补一 名群众代表的副主任,候选人正是他和金利,这回他办案有功,金利又成了犯罪分 子,副主任非他莫属。你说他能不高兴吗?于是他向两个民兵命令道,把金利这个 杀人犯拿下!这两个民兵对金利的以往作为早就十分反感,一听召唤马上像鹞子逮 小鸡似的把金利铐了起来。金利一看大势已去,还没忘了哀求,王部长,念咱们都 是一个战壕的战友的情分上,放我一马,真的不是这么回事啊!王部长冷冷地回道, 过去咱们是战友,可眼下你是杀人犯,是阶级敌人,我们势不两立,死了你那条心 吧!随即命令两个民兵,带走,明天开大会,游街示众。 据说金利死得很惨,收监后想争铺头,被同室的犯人打得死去活来,判了死刑 还没等到枪毙那天,便在监狱里一命呜呼了。 再说朱小翠这一觉睡到了晌午,醒了之后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心想,我回来是 干啥来了,怎么睡起了大觉,刚想出门去找小玲,王部长一干人进了屋,朱小翠正 在愣神,王部长说话了,你叫朱小翠吧?告知你一件事,你的妹妹朱小玲被坏分子 金利给害死了,尸首在北山防空洞里,你立马到“牛棚”找你妈处理朱小玲的后事。 你说这叫什么事呢?害死人像碾死个蚂蚱,还不如小猫小狗呢!没办法,就是那个 年代,你找谁去说理去? 此时朱小翠悲痛欲绝,放声大哭,可王部长一干人哪管你的死活,早已扬长而 去。还是左右邻居出头,接回了小翠的妈妈。帮她们娘俩安葬了小玲。 后来朱小翠和张小栓都以工农兵学员的身份同时上了大学,毕业后结成了伉俪, 两人无意间提起了此事,才使案中案从头至尾理出了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