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思屯带着朝贡的马帮,一路小心翼翼紧赶慢行,这天傍晚鸟雀归林时,终于 抵达了横江之滨的津渡镇。津渡是一处热闹的水陆转运码头。贡米将在这里装船, 由水路经江阳到应天府,然后由应天府再走陆路转直隶进京师。 赶了一天路,人马都乏了。多思屯在“四通”客栈前刚下马,正要进客栈安排 食宿,忽见一个戴着竹笠的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站在对街的茶坊前朝着这边张望。 他猛然觉得那个大汉有些面熟,正待上前看清大汉的面目,那大汉仿佛故意躲着他 似的,拉一拉头上的竹笠,转过脸走开了。多思屯好生奇怪:你躲我整哪样?于是, 他紧走几步赶了过去。 走在前面的大汉,虽然背对着多思屯,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多思屯的步子 快他也快,多思屯的步子慢他也慢。两人前后相跟着来到了镇头的一个三岔路口, 那大汉微微偏头望了一眼,然后就拐进了蕉林中的一条小径,不一会就没有了踪影。 多思屯正要追进蕉林,忽然转念一想:你跟人家整哪样?也许人家就是住在这 蕉林里,是家里有事急着回去哩!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停住脚步,转身返回 了客栈。吃过晚饭,多思屯吩咐大家:“烫过脚,不值夜的赶紧睡觉,第二天还要 赶早装船。”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多思屯雇了五艘木船,将“毫木西”装载停当,正待吩咐船家起 锚时,忽闻码头上传来“口得口得”的蹄声。一人一骑骤然来到多思屯即将起锚的 船前,滚鞍下马,连声高呼:“老爷请等一等!老爷请等一等!” 多思屯循声望去,认得来人名叫依旺所,也是遮放的马锅头。 多思屯带着朝贡的马帮从遮放启程时,依旺所正带着一支马帮运了土司衙门的 茶叶走邕州,现在,他为哪样一个人来到这里?莫非途中遭遇强人抢劫?多思屯暗 暗吃惊,便招呼依旺所:“有哪样事情上船来说。” 听得多思屯吩咐,依旺所把马系在一个缆绳桩上,然后“噔噔噔”几步蹿下码 头,纵身一跃,飞到停泊在码头二丈开外的大船上,稳稳站定。惹得码头上的行人 纷纷拍掌叫好。 依旺所上船后,正要跪下去见多思屯,却被多思屯拦住了:“是不是在路上出 事了?坐下说吧。”依旺所谢过多思屯,却仍然在多思屯面前跪了下来,禀道: “马帮驮着茶叶出遮放,一路无事。偏偏到离此五十里的杨柳村时,碰上一帮人在 院场里练武,他们一见马帮经过,就说我们马锅头走南闯北的都有功夫,硬要我们 停下来切磋武艺。我知道这些人不抢东西,但他们邀你比武,不允是不行的。于是 我只得叫人护住茶叶,然后拉开架势和他们走几趟。头几个人让我几下就撂倒了, 我想,这些人只会在院场上摔摔跤,没得哪样真本事。哪个认得后来上来一个四十 来岁的壮汉,一出手就吓我一跳,只几招就把我撂翻在地。武林中遇到高手是平常 事,况且我也不是武林中人!我爬起来就抱拳认输,那人却笑哈哈搀扶着我说:” 得罪,得罪!在下闻听遮放土司衙门的护印功夫十分了得,果真是吗?‘我说: “护印老爷现正在进京师朝贡的路上。’那人说:”他进京师必然从这里经过,我 等意欲请你带致愚忱,请他来这里一会如何?‘我着急地说:“护印老爷尚不知何 日到此,耽误了我的行程,却怎么好?’那人见我不答应,脸色就变不好看了:” 哼,你就当在路上遭遇了强人吧,若是你这点忙都不能帮,也就休怪了!‘我走又 走不脱,打又打不过他们,心想你这会儿该到津渡了,故而急马奔来求援。他们只 要你去会一会,就答应放我的茶叶。杨柳村离这里不远,请老爷走一趟吧。“ “依旺所的茶叶丢不得,丢了茶叶事小,却要让江湖人等小看了我遮放土司衙 门。”听了依旺所的话,多思屯立即召来同行的亲兵、马锅头,进行了商议。他说 :“我必须和依旺所到杨柳村走一趟。以下这段水路经过的都是繁华埠头,河面上 比较清静,一路还有官家巡防船只,谅无大碍。你们只管张帆起航。我到杨柳村去 去就来,三天后,在下一个埠头和你们会合。” 多思屯说完,又安排了年龄稍长、老成持重的族目(族官)依团过暂时代管船 上的一应事务,然后才离船上岸,与依旺所策马向杨柳村奔去。 多思屯和依旺所策马远去后,满载着“毫木西”的船只才在依团过的指挥下, 扯起风帆朝下游驶去。 依团过个头墩实,是拜名师学过刀法的,在南疆也颇有些名气。他立在第一艘 船的“贡”字旗下,双目炯炯地紧盯着江面,看有无可疑的船只经过,同时也注视 着两岸的芦苇丛,看有没有异常。 五条木船首尾相接,每条船上都有亲兵和马锅头保护,一路缓缓而行,倒也平 安无事。偶尔有水师巡江船只经过,见他们船上插有“贡”字旗,远远地大声询问 几句也就过去了。这天,江面上缓缓升起薄雾的时候,站立船头的依团过透过薄雾 看到了远处屋宇稠密,炊烟缕缕,知道下一个埠头快要到了。船队将在这个埠头打 尖,等护印多思屯。依团过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船队在薄雾中继续缓缓前行了约半里许,忽听岸边码头上有人吆喝:“停船! 靠拢来!” 依团过看到码头上有一座孤零零的棚子,四周并无人家。棚子前聚着五六个人, 都穿着青布白边的号坎,中央一个大“检”字,依团过知道是巡检司在依惯例盘查 行人。他怕耽误行程,赶紧和他们打招呼,说:“我们是朝贡使者,奉遮放宣抚司 土司多思潭之命送‘毫木西’入京师的。”岸上人说:“靠拢、靠拢!我们奉了上 谕,所有过往行人和船只都要检查。前些日子,就是有逃军、逃民勾结,假进贡之 名走私犯法。” 依团过听罢,只得命船家靠岸。 五艘船立即落帆停航,一字儿在码头边排开,等候检查。 船只靠岸后,从棚子里又出来三十几号人,他们分头上了五艘船。 “各位辛苦了!我们船上装的是进贡的‘毫木西’。请看,这是遮放宣抚司的 路引(通行证)。”依团过面带微笑地一边说着,一边把盖了遮放宣抚司大印的路 引递给了为首上船检查的黑大汉。 “这路引是假造的!你等一定是不法逃民!”黑大汉接过路引,随便瞟一眼就 扔过一边,随即对手下人命令道,“搜!” 依团过见这人蛮不讲理,便伸手一拦:“慢!你咋见得这路引是假造的?你说 你是奉谕盘查,是奉哪个的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连进贡的……” 没等依团过说完,那人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我要的就是这些进贡的‘毫木 西’!”说着,“唰”地从腰间抽出刀来。他身后的兵丁们也都亮出了武器。 依团过暗叫一声“不好”,原来是遇到了假冒巡检司兵丁的贼人!这时,他用 眼一瞅,另外几条船上的贼人也都露出了本相,各持刀枪器械围住护船亲兵和马锅 头。看来这伙贼人是有预谋地等候在此打劫的。事已至此,只有以死相拼了!依团 过大吼一声:“狗杂种,你想打劫‘毫木西’,要问问老子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话未了,挥刀直取那黑大汉。 “你要动手吗?”黑大汉冷笑一声,把手里的刀往上一挡,只听“当”一声, 一道寒光闪过,依团过的钢刀险些被磕飞。依团过暗暗吃惊:这狗日的好大力气! 黑大汉却得势不饶人,一刀紧似一刀,刀刀紧逼依团过。 要是在平地上,依团过好施展脚下功夫,以灵活、快捷胜黑大汉。但在这不足 五尺的舱面上,又挤着这么多人,脚步腾挪不得,力气不如人家,只有招架之功, 没有还手之力,所以,情势十分危急。 这时,其他船上也都打起来了,刀剑的交鸣声顿时响彻河面。马锅头、亲兵们 虽然都是年轻艺高的硬汉子,也深知船上的“毫木西”丢不得,纷纷拼命抵抗,怎 奈贼人人数众多,双拳难敌四手,朝贡的队伍立显劣势。 依团过正全力招架着黑大汉,忽听“哎哟”一声!一位马锅头被长枪刺中, “扑通”一声滚翻落水。依团过心里一慌神,黑大汉一招“玄鸟划沙”,刀锋向他 的左肩直劈下来。这时依团过背靠船舱已无退路,慌忙中举臂一挡,只听得“唰” 地一声,一条左臂掉在了船板上,顿时血流如注。幸得那黑大汉并不伤他性命,只 一脚把他手中的刀踢入水中,又转身去和其他人厮杀了。 众马锅头和亲兵见依团过的手臂被砍掉,倒在船上没有了还手之力,知道大势 已去,忙瞅着空子纷纷纵身跳入江中。那伙贼人也不追杀,只一齐拥入船舱,把那 些“毫木西”抬的抬,扛的扛,一声唿哨,全都搬下船去了。 贼人走后,陆续有些轻伤落水的亲兵、马锅头湿淋淋地爬上船来。他们见依团 过因失血过多已昏迷过去,急忙推的推,叫的叫:“族目老爷,你醒醒!族目老爷, 你醒醒!”醒过来的依团过睁开眼睛一看,船上的战斗已经停息,亲兵、马锅头们 伤的伤、死的死,贡米尽被贼人掳掠而去,立即圆睁双目,挣扎着坐起来叱喝道: “‘毫木西’都被抢走了,那是朝廷为江南百姓春耕备下的良种呀,你们还不快去 追贼人!还在这里整哪样?”亲兵、马锅头们见他这样说,立即持刀下船去追。依 团过复又叫住他们:“算了,那伙强盗厉害,你们几个追也是枉然,弄不好命都丢 了。”接着摇摇头,长吁一声,“唉,只怪我武艺不济,要是护印老爷在,就不致 如此了……” 依团过取出随身携带的特效金创药,让没受伤的马锅头去烧来一壶水,把断臂 洗抹包扎起来后,又吩咐他们为受伤的人洗抹伤口,敷上金创药。一切收拾停当, 才把大家召来船舱中商议。他说:“‘毫木西’被强人劫走,我们一定要找到踪迹, 把‘毫木西’夺回来。但当前最要紧的是迅速为受伤兄弟延医治伤,以免伤口化脓 溃烂。”于是,他安排几个没有受伤的亲兵护送受伤的人离船上岸,进城治伤。他 则和另两个亲兵留下探寻被劫走的贡米下落,并在这里等候护印老爷回来。 依团过想,那么多“毫木西”不是轻易就能藏匿得了的,尽管贼人诡诈,也不 可能不露痕迹,只要探明了藏匿的地点和何人所为,然后等多思屯回来,再商议知 照官府追缴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