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明星稀,万籁俱静。多思屯独自趁着月色,悄悄摸到了牛街庄。 牛街庄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寨子,寨子里住着三四百户人家。古时兵荒马乱,世 道不太平,村民们为防盗匪,举合寨之力,沿寨筑了一道丈余高、四尺多宽的土墙。 由于年代久远,土墙有好些地方塌了,只好用一些铁刺挡住。近年,帕老黑带着徒 众不但将土墙的坍塌之处都已修好,而且还加高加厚了,连寨门都换成了生铁的。 这道沿寨子修筑的土墙就俨然一道坚固的城墙。 丈余高的土墙对多思屯来说不算一回事。他紧一紧腰带,纵身一跃就上了墙头, 在墙上猫着身子打量了一下,便落叶一般轻悄悄地跳了进去。然后,借着房屋树木 的遮掩,躲躲闪闪地来到了寨子西头的一个院子。这个院子就是帕老黑住的院子。 院子的西屋尚有灯光透出。多思屯悄无声息地移步到西屋前,隔着窗棂朝里望 去,只见室内昏黄如豆的油灯前,坐着一个女人,正在穿针引线补衣服。这女人就 是罕洼。分别近二十载,罕洼已由当年的红颜少女变为了中年妇女,但她娟秀的面 部轮廓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双眉略显忧郁,但却比以前成熟多了。她虽然已生儿育 女,但由于长期练功,仍保持着匀称的体型。看到罕洼,多思屯不由得记起当年与 她一同练功,以及后来临别赠剑的情景。离别以后的这些年,多思屯也见过不少女 子,但没有谁能够像罕洼那样进入他的心。正是因为罕洼,才使多思屯感觉“曾经 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以致至今未娶…… 罕洼手中正补着的是一件半旧的男人衣服,肩头上有一个不合颜色的补丁。多 思屯想,那该是帕老黑的衣服无疑。不说帕老黑拉杆子发横财,就凭他开武馆这么 多年,也应该算是一方巨富了,为哪样还把日子过得如此艰难?连一件新衣服都舍 不得置办?他再举目细看这间房里的摆设,入眼的也不过是一些粗制家具,被帐等 物也是乡间土布制成。 多思屯看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帕老黑,是帕老黑已经睡下,还是没有回来?他故 意把刀柄在窗棂上碰了一下,发出“咯噔”的响声。他想,帕老黑如果在家的话, 听到响声肯定会起来查看,到时候,先拿下他,再劝说他交出《勐巴娜西春景图》 和“毫木西”,以免动刀兵,伤及无辜——这正是多思屯夜访牛街庄的目的。 听得外面的声响,屋里“噗”地一声吹灭了灯。多思屯连忙躲到暗处。这时, 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罕洼提剑出来察看了一阵,见四下无人,方又进去了。 多思屯确信帕老黑不在家。帕老黑到哪里去了?他的屋子空荡荡的,也不像是 藏了“毫木西”的样子,他究竟把这些“毫木西”连同那幅《勐巴娜西春景图》藏 到哪里了?多思屯忽然想起依团过说的牛街庄还有一个宗祠,帕老黑会不会把东西 藏在宗祠里?多思屯一个纵身跃出院墙,然后朝村北的祠堂奔去。 远远望去,祠堂的大门紧闭着,但里面却微微透出些光亮,那光亮是从正殿发 出的。多思屯料定祠堂里一定有戏,于是,从祠堂西北角较为低矮的厢房纵身跃上 屋顶,又从屋顶迅速来到祠堂正殿后面,用力撬开一扇窗户,一个“燕子探巢”, 飞身攀住大殿后面的横梁斗拱,团身往下一看,只见到大殿中央烧着一堆火,几个 守夜人围坐在火堆边,根本就没有看到“毫木西”的影子。那些“毫木西”被帕老 黑放哪里了?眼前这些人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宗祠整哪样?哦,莫不是宗祠里有地下 室? 多思屯正想转进去看个究竟,耳边却传来了守夜人的说话声。多思屯侧耳细听, 原来他们正在谈论“毫木西”的事情。 “……那‘毫木西’一粒谷子有两寸多长,煮出的饭不用说吃,光闻着就香得 不得了。乖乖,要是给咱们一家分上一斗去煮一餐饱饭吃,做梦都会笑醒了!” “你莫做梦吧。帕老黑说了,谁敢私自拿走一粒稻谷,就砍下他的脑袋来!” “他留那些‘毫木西’要整哪样?” “帕老黑要把这些稻谷分给四里八乡的庄户人家去种呢。这几年不是旱灾就是 涝灾,很多人家都揭不开锅了,老黑心疼着呢。他不仅劫富济贫,还散了自己的财 去接济。”那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继续道,“这‘毫木西’是天下 最好的稻米,金贵得很。遮放土司衙门每年进贡给朝廷的,除了熹宗皇帝、皇帝的 乳娘客氏和魏公公之外,其他人都休想能吃到一口的,要是我们种出来了,就可以 过上太平日子了……” “这‘毫木西’离开了遮放就种不出来的,我们能种出来吗?皇帝安排专人在 太湖边都没有种出来呢!我们行吗?” “这你就不懂了!遮放土司衙门的护印多思屯已经在遮放以外的地方种成功了, 他编了一本《毫木西栽培要略》密写到了一幅画上,现在这幅画已经到了老黑的手 上。他费尽心思将多思屯抓来,就是为了万无一失呢。”“他抓了多思屯来,难道 人家就肯听他的?”“我说,这你又认不得了。老黑与多思屯是同门师兄弟,多思 屯这个人虽说是贵胄,但心里却是装着下人,通情达理得很……” 听着守夜人的议论,多思屯吁叹伤感不已:唉,我说你个帕老黑呀,真是聪明 一世糊涂一时!你要种“毫木西”,直接来找我,难道我还能不给你几十上百担, 还能不教你如何种植吗?我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呀,你犯得着冒杀头之罪去打劫? 现在好了,你成了江洋大盗,被枭首正法不打紧,可怜罕洼也将受到牵连,弄不好 还会身陷囹圄。想不到时光才走过二十载,我们师兄弟竟分道扬镳,兵戎相见。唉, 这世界上的事为何如此难以预料?也许冥冥之中真有神明在摆布我们的命运吧。命 运莫测,人生无常啊! “既然老黑和遮放土司衙门的护印是同门师兄弟,那老黑还要去抢这些进贡的 ‘毫木西’和那幅画整哪样?直接问多护印要不就得了?”守夜人在继续议论着。 “不!老黑不是为了抢‘毫木西’和那幅画,而是为了阻止‘毫木西’和‘毫 木西’种植术落入异邦……” 这进贡的“毫木西”怎么和异邦扯上关系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帮助江南灾民 的灾后重建,怎么就是落入异邦了?多思屯正想听个究竟,不料他身子动了一下, 不小心碰着了斗拱上的一个燕子窝,燕子窝“噗”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有人!”火堆旁的守夜人一起跳将起来,举着燃烧的劈柴四处探照时,多思 屯一个“燕子穿帘”从梁上跳下来,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你,你是什么人?”守夜的见多思屯从高高的梁上跳下来立在面前,惊魂未 定,一齐亮出了兵刃。 多思屯也不答话,只执刀在手,一面防御一面后退。那几个人欺他单身一人, 从四方包围着步步逼近。多思屯冷笑一声,等他们手里的刀扑来时,他翻腕用力一 隔,只听“叮当、叮当”两声响,三把钢刀被他磕飞,脱手掉到了台阶下面。另一 个人的刀搠到他胸前,他将身一闪,让过刀锋,左手接住那人手腕一托,那把刀就 到了他手中。他只消把右手里的刀顺势一抹,那人的脑袋就可割下来。但他并不想 杀人,只说声:“去吧!”右腿一挑,把那人踢出了丈余远,重重地扑倒在砖地上 ;接着,把夺到手里的刀猛地一掷,正正地插到了大殿里的一根圆柱上,然后纵身 飞上高墙,跳到了祠堂外面。 等那伙守夜人鸣锣报警追出来时,多思屯早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