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马艳丽的这件事,把我家闹得天翻地覆。我奶奶一听害了怕,四处找人说和, 那是见了人家就是拣拜年的说。最后,马家因为我家给的钱还行,就同意私了了。 可是,不知是谁报了官。 那天下午,我二叔正在上课,来了两个警察,把我二叔带走了。我二叔被带到 船上时,几乎全岛的人都来了。我二叔看到了马斌,她一脸的狞笑。我二叔用一种 期待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可他失望地走了。 那时,正赶上“严打”运动,学校老师糟蹋女学生的案子,一律严办。我二叔 被判为“强奸少女”罪,加上我二叔一直不认罪,被定为“抗拒从严”的典型,罪 加一等,被判了十五年徒刑。我家还负责马艳丽的全部医疗费,还补偿了五百元钱。 经过我爹和我二叔的这两次事儿的打击,我奶奶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在我 二叔被判刑后的两个月,她就急火攻心去世了。她是带着未了的心愿走的,因为她 没有把我妈和我二叔团圆在一起。临终前,我奶奶对我妈说,红英你也走吧,这个 家没指望了。我妈说,妈我不走。我有咱们曹家的种,我等二林子回来。我奶奶说, 你受委屈了,红英,如果,你能等他回来,一定要报这个仇。 好事不出庄,坏事传千里。我二叔“强奸少女”的事,几天里传出好几种版本。 传的最多的是,说我二叔把女孩一个个地叫到器材室,能猥亵的猥亵,好骗的就奸 污,还专挑俊的…… 几天后,马斌也被另一条船接走了,岛上的人放了鞭炮。细心的人发现,在那 条离去的船头的甲板上跪着一个人。有人说那人一定是马斌,她跪的是谁呢? 我二叔进了监狱,整个人都崩溃了。他不知道社会咋成了这样了,有理没处说, 有冤无处诉。在里面他一天也不说一句话,所以都管他叫“哑巴”。 在狱中,新来的往往挨欺负,尤其是“强奸犯”,简直是万人恨。一天,一个 老犯要我二叔的饭。我二叔不干,和他动起手。一帮老犯都上来凑热闹,一阵拳打 脚踢。这时,只听有人大喊一声,住手。老犯都住了手。说话的人人高马大,上前 拉起我二叔,他还是个孩子嘛,别过分了。从此我二叔就再也不受气了。 后来,我二叔知道,帮他的人叫李忠义,是老乡,因犯了“投机倒把”罪,被 判了三年。俩人成了好朋友,几乎无话不谈。李忠义是个买卖精,这些年走南闯北 的,没少见世面。他一谈起做买卖的事,两眼放光。我二叔说,你干的这些都是 “投机倒把”,政府不让干的。李忠义说所以我才到这儿了。李忠义笑笑说,想挣 大钱就得冒风险。像我们那个生产队,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干一年,就是好收成 也只不过领回四五百斤的口粮,不够我们半年吃的。不瞒你说,我进是进来了,你 嫂子在家有这个。李忠义用指头做着数钱的样子,小声对我二叔说,两三万呢。等 我出去,再干几年,就是给我个县长我都不干哪。我的奶奶,我二叔在心里真的好 羡慕,那时在我二叔的眼里两三万可是天文数字呀。我二叔是个细心的人,没事就 和李忠义唠这些做买卖的事,从中学了不少东西。我二叔还和他学了几套拳脚,闲 来时他们就相互切磋。 三年过去了,李忠义就要出狱了,我二叔还真是舍不得。我二叔是个刚强的人, 要和李大哥分开了,我二叔却像个孩子似的哭了。李忠义劝我二叔,兄弟,我知道 你是被冤枉的,可社会不会老这样,听大哥的话,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活着,你 会有出头的那一天的。你放心,大哥会常常来看你的。 李忠义走后,我二叔就掐着指头算日子,等着李忠义来看他。一个月过去了没 来,……三个月……我二叔有些失望了。实在想得头痛,我二叔就想着李大哥的好, 想着他津津乐道地给他讲的那些买卖的故事,充实我二叔寂寞的狱中生活。 半年后的一天,我二叔突然接到入狱以来的第一次会见家属的通知,他一时猜 不出是谁,反正他既兴奋又不知所措。我二叔随着看守来到会见室时,眼前的李大 哥已经叫我二叔都不敢认了。李忠义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大圈,衣着不整,精神头还 不如在监狱里那时候了。我二叔心里有种预感,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李忠义难过地说,我媳妇跟人跑了,我找了三个多月,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所 以,哥来晚了,你不怨哥吧?没有没有,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嫂子她……别叫她 嫂子,她不配做你嫂子,她把房子卖了。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说女人的心咋 都这么狠呢。李大哥的一句话,我二叔有同感,眼前是马斌和红英的身影。我二叔 好言相劝。 李忠义让我二叔放心。他说他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我二叔告诉了他我家的地 址,说哥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可以到我们那个小岛上干点啥嘛。李忠义抱拳,强 忍泪水扭头走了。 我二叔看了心都碎了。 一年之后,我二叔在狱中收到了来自丹东的一封信。打开一看,是李忠义的, 信上说他现在在丹东,和一个朋友做“对缝”的买卖,效益还行。信里还说,他去 过海岛,说我妈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的,提起我二叔时还是咬牙切齿。我奶奶去世 快四年了,我妈说都是我二叔作的孽。还有就是告诉我二叔我已经四岁多了,到处 跑了。李忠义还邮来了邮包,里面是秋衣秋裤,还有牙膏之类东西……我二叔看着 这些东西,眼泪早已围着眼圈转了。 此后,每隔几个月,就有李忠义大哥的邮包寄来,里边的东西档次也越来越高。 我二叔知道,李忠义大哥的买卖一定是做得很好。 我二叔承认,我奶奶的死,他是有责任的。可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他想,出 狱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我奶奶的坟前去磕头,求我奶奶原谅他。我的出世,我妈还 守着这个家,让他感到了些许希望。我二叔始终坚信,总有一天,他的冤屈会真相 大白的。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就在我二叔入狱服刑的第八个年头,也就是刚刚粉碎“四 人帮”后,我们那个县的公、检、法联合办案,来复查我二叔的案子。他们说是虽 然接到我二叔申诉,但没有证人。这次是原来案子的证人写信,推翻了自己原来的 证词,又经过反复找受害人核实,证明我二叔是冤枉的,法院已撤销这起错案,对 我二叔无罪释放。出狱后,为了安抚我二叔,公检法将要会同地方妥善安置我二叔 的工作。 我二叔出狱那天,李忠义借来一辆吉普车,把我和我妈带上,去接我二叔。我 妈一见着我二叔,眼泪就像拉开闸门的洪水。他拉过我说,快,叫二叔。我怯生生 地叫一声,觉得好别扭。 李忠义在锦州最大的饭店请我们吃饭,然后又带我们去了浴池,说是让我二叔 把那些晦气统统洗干净。 我妈说她长这么大头一次进浴池。我是和我二叔在一起洗的,澡池子里的水很 热,我只能在外面洗。我看见我二叔的鸡鸡那么大,我的那么小,我纳闷为什么人 们都说我像我二叔呢? 回我们岛的路上,我二叔和李大爷有说有笑的,可和我和我妈就没话了。我觉 得出来,我二叔不怎么喜欢我,我有点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