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猫是在早餐桌上接到蒋涛的电话的。 “有个紧急采访。”她一边到衣架去拿衣服,一边跟徐良生说。 徐良生从粥碗上抬起头,瞄着她窈窕而略显单薄的背影说:“我特意为你熬的 八宝粥,不吃了?” “晚上回来吃。”小猫到玄关处换鞋。徐良生跟了过去,手里拿块抹布,擦拭 着小猫换鞋时弄到地板上的灰。徐良生的干净,有点忙乎人。 蒋涛的车等在门口,小猫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座椅上,望着车玻璃上映出的脸和 眼睛。她的眼睛总是半睁半闭,有些慵懒,有点性感。她喜欢用这样的姿势看人, 也看自己。谁说过的,生活就像镜子,你冲它笑它就冲你笑,于是小猫见到能照人 的东西,就冲着里面笑一笑。现在,车玻璃上的小猫也在咧嘴笑。 “什么案子?”车子开动后,小猫问蒋涛。如果不是案子,蒋涛不会一大早联 系她。 “杀妻案。”蒋涛说。 蒋涛是刑警三中队的副队长,小猫是报社社会部的副主任兼记者。两个人好了 快三年。小猫结婚后,他们这是第一次碰面。 外面下雪了,洋洋洒洒,很快地面上就铺了白蒙蒙的一片。 “这案子凭直觉判断有冤情——”蒋涛的车子拐上公路。 “刑警还唯心?”小猫瞭了他一眼。 “不是唯心,是思维惯性。”蒋涛也扫了小猫一眼,又说,“是人都有个惯性, 你年龄大了不也要结婚?” 小猫心里哆嗦了一下,蒋涛要能离婚,她会嫁给徐良生吗? 幸福北大街二十八号楼前,围着几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和一群闹哄哄的市民。 小猫把摄像机打开。市民看到她手里的摄像机,急忙闪避。有个小眼睛小鼻子的男 子却忽然把脸凑到镜头前,嬉皮笑脸地说:“你是记者?采访我吧,我对案情全都 掌握。电话×××,你可以随时打给我,随叫随到——” 蒋涛伸手把小伙子扒拉一个趔趄,说:“蝗虫起腻,连记者都调戏。” 公安局宣传主任在小猫镜头前说了几句,刑警出警迅速,几分钟内控制杀人嫌 疑人等等。进了楼道,在幽暗的楼梯上的蒋涛说:“杀老婆那小子是主动打电话自 首,但主任那么说,你就那么写吧。” “那还告诉我前面那句?” “你有权知道真相。” 楼道里有些暗。小猫的高跟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子向旁边倾倒过去。蒋 涛身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回手一把捞住她。等小猫站稳了,他松开手,小猫却没有 松开,而是一下把他抵到墙壁上,盯牢他的眼睛问:“你爱过我吗?我有权知道真 相。” 蒋涛没有说话。 “开个玩笑。”小猫吹了声口哨,扭着细腰,袅娜着先上楼了。 301 的房门一打开,血腥气直冲鼻子。女尸躺在卧室的床上,房间里床上地下 都是血。小猫胸口一阵翻涌,但她很快镇静下来,并且稳稳地端起相机拍摄。 工作三年了,小猫已经拥有了良好的专业素质,无论情绪多么动荡,只要端起 相机拿出采访本,她就会变成一个干练果断的女人! “我剁了她十八刀。”客厅沙发上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两个刑警正围着 一个犯人在做笔录。“她的手柔软得跟水似的,我一刀剁掉她一只手……”那沙哑 的声音又说。 小猫把摄像头对准那个沙哑的声音。那人手脚都戴着铐子,一身白衣白裤,浑 身上下没有一个血点。难道是杀妻后重新换上的衣服?他竟然能在杀妻后还有闲情 逸致换一套白衣服,看来早有预谋。这男人的内心有多残忍,才会表现得这么从容? 白衣人看见小猫拍他,龇着牙冲她一笑。小猫的后背掠过一阵阴风。 他叫苏醒,四十岁,是市医院的麻醉师。他的妻子姚玉环是小学教师。两人结 婚十六年,孩子十二岁,念小学五年级。夫妻感情一直不和,成天争吵不休。凌晨 四点钟左右,苏醒砍了姚玉环十八刀,之后换上一套白色休闲服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自首,静等警察的到来。 审讯室里,苏醒坐在椅子上。“她的唠叨就像是一把刀,天天在我脖子上锯来 锯去,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才杀她的。”他坦白杀人动机。 “仅仅因为妻子唠叨就举刀杀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十六年的夫妻,你砍她十 八刀。举刀的时候就没想到她的好?”刑警问苏醒。 “你们尝过凌迟的酷刑吗?薄薄的刀子悄没声地揳入你的骨头缝儿里,一点点 地锯啊锯,锯断你的一根神经,再锯下一根神经。”苏醒的声音就像一把锯子,锯 子锐利的小齿一下一下地锯着小猫的神经。 小猫在隔壁的观察室,审讯室的情况一览无余。苏醒的话让她忽然想起很多往 事。唠叨的折磨她年少时就尝过。那些青葱的岁月,她却像根竹竿一样过得单调而 枯燥,沿着爬满爬山虎的围墙根儿慢慢地走着,像只流浪的猫,一边用食指划着墙 壁。墙壁上的土被风吹雨淋得早已酥松,随着她手指的划动簌簌地落下一些褐色的 细土,掉在她穿着凉鞋的脚上。她的脚细瘦单薄,脚趾用力向里弯着,因为凉鞋已 经小了,脚趾露在外面一大块。妈妈看不到她的凉鞋小了,她的眼睛每天只盯着她 爸的后车座。“你爸后车座上今天下班回来时驮着谁?不是女的吗?他们学校新分 去的那个中专生?我看见她穿着粉红色的上衣,跟你画板上画朝霞时一样的颜色。 别跟我打马虎眼,你跟你爸好是不是,你向着他故意糊弄我是不是,你们合起伙来 欺负我,欺负我腿不能跑,追不上你是不是,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她 妈的话没有落地,一把锅铲就“咣当”一声砸在小猫的脑门上,一丝鲜血蚯蚓一样 蜿蜒着从她饱满的额头流下来…… 一声惨叫忽然从审讯室里传出,打断了小猫的回忆。她看到审讯室里的苏醒忽 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得就像通了电的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