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报社这几天在给灾区捐款捐旧衣服。小猫回到家后,翻箱倒柜找旧衣服。两个 人虽是新婚,但过去的衣服也都拿到新家了。小猫收拾了两包。一包是她的旧衣服, 一包是徐良生的旧衣服。徐良生下班回来,看到沙发上的两个大包,翻弄了一下说 :“我的旧衣服可不能让别人穿,要么继续穿,要么毁掉。” “废物利用还不好?”小猫说。 “你都说是废物了,送给灾区人民,显得咱哥们儿多没诚意多没同情心呢!这 样吧,你去买两件新的捐出去,这些旧的我处理。”徐良生说。 小猫觉得徐良生的话有点道理,第二天采访之后就到商店买了两件小孩的羽绒 服,但一想到家里那些旧衣服扔掉可惜,就准备第二天一起拿到单位。 当晚,小猫先到卧室躺下了。等了半天,也没见徐良生进卧室,以为他在拖地。 却隐约听到一种细微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好像是锋利的剪刀咔嚓咔嚓裁剪布料的声 音。她支棱耳朵听了半天,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响。她光着脚走到客厅,看见徐良 生站在沙发前,手里拿着一把雪亮的剪刀,剪着他的一件旧衣服! 月光下,拿着剪刀的徐良生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忽然有点害怕,假如有 一天她跟徐良生过不下去了,要离开他时,他会怎么对待她这个旧人呢? 这一夜,小猫一直没睡着。黎明时分,她忍不住爬起来,披着大衣赤着脚进了 阳台,回手把阳台的拉门关紧。靠在阳台的玻璃上,点燃手里的烟,一边眯着眼睛 吐着烟圈,一边在冷寂中打开窗户,仿佛打开灵魂的另一个出口。 夜色静得能听见空气起伏的喘息。烟雾在夜色里迂回婉转,最终消失不见。 在淡青色的晨雾里,绯红的朝阳从一群鸽子的哨声中温暖地溢出。小猫趴在窗 台上冲着朝阳微笑。她想,朝阳里肯定映出了她的笑容。 蒋涛的破捷达开到码头的僻静处停下了,他问小猫:“啥破事儿非要我出来?” 看小猫不说话,他又说,“你还跑到医院天台上去拍照。报纸上刊登的大幅照片, 领导问我怎么回事。把你能的,以为自己是特工啊?” 黄昏时分的江边冷清而僻静,冬日苍茫的夕阳混沌在西天,一只不知名的大鸟 呜叫着,在车窗前倏然飞过。 车厢里有浓重的酒精味,那是小猫身上的。 小猫一声不吭地看着蒋涛,眼睛里有些迷离与彷徨。车厢里有点幽暗,她的侧 脸有一半隐藏在阴影里,让另一半脸显得异常安静而忧伤。蒋涛心一软,伸手摸着 小猫的脸蛋,说:“妹子,有啥委屈说吧,我为你赴汤蹈火。”他的话还没说完, 小猫忽然用嘴唇堵住他的嘴,蒋涛干枯了很久的身体呼啦一下星火燎原。 事后,蒋涛穿好衣服,一回头,看到小猫的脸上都是晶莹的泪水。 他看了小猫一会儿,抬手呱唧一声很响亮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小猫拿过蒋涛的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这几天徐良生总在小猫耳边叨叨生孩子,尤其在做爱的时候。她怕上床。她知 道她三生三世都不会生孩子。昨天她又去苏醒工作的三院,院长看到了刊登在《百 姓生活》上“十一·二”血案的后续报道,有些情况要跟小猫沟通一下。小猫在楼 梯上又说巧不巧地遇到五姨婆。姨婆笑眯眯地说:“前两天我去工地办事,看到良 生了,良生着急抱儿子呢!” 小猫的身体僵成了一块木头。她在姨婆似笑非笑的目光里,知道五姨婆已经认 出她来这里堕过胎,而徐良生已经从姨婆那里知道了她堕胎和下环儿的事,否则这 些天不会总跟她磨叽生孩子。她在姨婆面前还能表现得不动声色,但是拐进旁边的 洗手间,她一下子就蹲了下去,双手抱紧自己,浑身颤抖得像打摆子般剧烈。 生活就是这样,你想在一条金光大道上打马奔长安的时候,路上总会出现若干 个血滴子。徐良生知道了她的过去,又逼着要她怀个孩子。那么她的过去和孩子这 两件事就是她与徐良生之间的鸿沟,早晚这两条鸿沟会把他们冲散。 她在马桶上枯坐了很久,洗手间里的灯是感应灯,有人进来就亮着,一会儿没 声音就灭了。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想寻找一点光明。蒋涛就出现在黑暗里。但她 知道蒋涛不是她的菜。 那谁才是她的菜呢? 她从医院出来,没有回家,在街上走了很久,后来在一家饭店里要了盘红焖肉, 还要了一瓶老白干。这晚的红焖肉她没吃什么,一瓶老白干却喝得见了底儿。做记 者的饭局多,小猫练了一些酒量,但一瓶老白干还是多了点。在酒精的麻醉下,她 拨打了蒋涛的电话。她只想得到一些安慰,没想别的。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在蒋涛的车里,男人的身体温暖了小猫。但是从车上下来,小猫又开始觉得冷, 她觉得她做了今生最错误的一件事。 小猫回家时已是掌灯时分,徐良生扎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一看小猫回来 了,献宝似的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别进来别进来,今晚厨房归我,看老公给你 显一回身手。” 小猫在门口愣了几秒钟,她只听清了他前面的第一句话。她以为徐良生要将她 扫地出门。这房子是徐良生妈妈的名字,钥匙老太太手里还有一把,小猫只是寄宿 在这房子里的,只要哪天徐良生不高兴,就可以一声吆喝让她土豆搬家滚球子。 “你什么意思?”小猫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冰碴。原来一切都幻灭得这么快。 原来她好像还很在意这个家,在意这个男人。 “你收拾桌子,把红酒斟上,这个归你;厨房归我。”徐良生探一下头,又缩 回厨房。 小猫身上的冰碴一点点地被融化,她太紧张了,现在需要放松。她没有摆桌子 拿红酒,而是直接进了浴室,用热辣辣的水温暖着她冰冷的身体。刚才那一瞬间她 才突然发现,她很在乎这个家,很在乎这个男人。也正因为在乎这个家,在乎这个 男人,她才患得患失,才害怕五姨婆挑拨她跟徐良生的关系,才担心失去徐良生。 可她却在今天下午,做了一件对不起这个男人的事。 “红焖肉做好了。”徐良生在门外喊,“我现跟饭店大厨学的,为了学这道菜, 消耗了五张老头票——快来尝尝你男人的手艺。” 小猫哭了,泪水顺着脸颊跟头顶上淋下来的水混成一片,她懒得控制眼泪,她 就想哭,好好地哭一场,把身体里从十二岁就开始积累的那些眼泪都流出来。都流 出来,以后就不会再哭了,也就不会再委屈了吧? “再不出来我可要冲进去了。”徐良生开始敲门。 小猫不说话,只是哭。徐良生什么都知道了还对她这么好,这个男人是多么的 难得。她觉得自己亵渎了老公的爱,不配他对她这么好。 门哗地一声开了,徐良生出现在门口。 小猫不想让老公发现她哭了,回身一下把老公抱住。徐良生的身子一激灵,随 即像条蛇似的箍紧了她。 浴室的门忽然在他们身后打开了。一张胖胖的满是皱纹的女人的脸突然出现在 小猫面前。 小猫尖叫一声,吓得魂都没了。 那是徐良生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