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于黑子回到家里,脸上还热乎乎的。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郑园园经常给于黑子发短信,于黑子也经常给郑园园发短 信。他们把想法埋藏在每条短信的段子里,很多话没说,他们都能感觉得到。于黑 子突然发现生活充实起来。他有一天到乡下去了几天,没有告诉杨芳,他嫌她磨叨, 骗她不忍心,不骗她又解释不清楚。他说这两天出差,就走了。回来的时候,手里 拎个破包。杨芳也不管他,他把包里的东西收拾好,上班带到办公室去了。 “局长,我看你嗓子不好,这是我在乡下弄来的婆婆丁花,你天天泡水喝,半 个月就啥事没有了。” “好,好。”局长用肥厚的手摆弄着枯干的黄花,“你要能治好我的嗓子,我 可要感谢你呀。我什么都试了,不管用。就像我老婆的痔疮,开了多少次刀,弄了 多少次偏方,没用。” “这个你试试,天然的,还没副作用。” 于黑子说着,就到茶几上拿了一个杯子,亲自给局长沏上婆婆丁花,端到局长 身边。局长肥大的身体陷在椅子上,肚皮像孕妇一样鼓出来,他看着于黑子把杯子 放好,慢慢地说:“你干得挺好,到时候我会说话的。” “谢谢局长。” 于黑子正要得到局长这句话,可是得到后,又不自然起来,整个上午都不舒服, 好像被局长扒光了衣服,看透了一切。他恨自己城府不深,让局长给绕了进去。哪 能说“谢谢局长”呢,这不是把自己做的一切都承认了吗。那应该说些什么呢? “局长过去就没少关照”,“局长你想多了,我干现在的活就不错了,想什么别的 呀”,“我的水平有限”…… 于黑子想了很多,都觉得自己今天的好事没办好,嘴里不由得咝咝地灌满了口 水。夜里他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翻身弄得简易床的嘎嘎声,使杨芳也无法入睡。杨芳说:“你又想啥坏心眼 呢?” “睡吧,睡吧。” “你别不耐烦。我就知道你又办傻事了,要不你才不会睡不着呢。” “……”于黑子没有吱声。在一起生活这么些年,再笨的人也把他摸透了。 “我告诉你呀,机关现在有些乱。局长要退休,人心惶惶,说你们几个争局长, 都不干活。你是常务,告诉你,责任都是你的。” “还是老婆好啊。”于黑子心里想,嘴上却说,“没那么严重,我不天天看着 吗。”暗自却安排明天开个会,既管了事,又抬高了自己。让不让李富亮和焦晓英 参加呢?过去机关开会叫他们参加都不会来,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叫他们,他们 来了呢?我主持的会,他们会不会以为我要当局长了呢?那样就会形成他们和机关 干部的反感,使自己不利。那唯一的办法,让局长也参加,可是局长会不会参加呢? 于黑子想了一夜,也没有睡着。看来真的失眠了。 局长非常同意现在开个机关全体会议,内容是加强学习,搞好工作,为基层做 表率。 会议在小会议室举行。于黑子主持,局长讲话,李富亮和焦晓英分别传达上级 的几个文件。李富亮和焦晓英读文件是于黑子提议的。他喜欢搞这种平衡,让他们 露个脸,还会感激他。其实李富亮不愿意在会上读文件,虽然他是大学毕业,但学 的是理科,阅读能力不强,还有些口吃。特别是句子长的,他读到一半就要停下来, 看看是不是读错了,这一停,下边就念不下去,大家也不敢笑。所以,有时候于黑 子这样做不知是抬高了李富亮还是让他出了丑。李富亮对这次安排还是满意的,因 为这是风口浪尖上。焦晓英喜欢读文件,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就是白字念得多,机 关里的人又是好自以为是,自命清高,好挑剔的人多,暗自都把焦晓英的白字和错 字当笑话讲。焦晓英不在意,她也不知道,就这样自我感觉良好。她主管的部门每 年的总结都不忘给她写上“如火如荼”,等着她把“荼”念成“茶”,因为大家把 她现在的研究生的学习和当年的“工农兵”大学生联系在一起了。 按照程序,李富亮和焦晓英把文件念完,局长就开始讲话。局长和大家很随便, 说话更随便,东拉西扯,洋洋洒洒,一会讲局里的事,突然又跑到昨天晚上吃饭喝 酒上去了,说他喝了多少白酒,谁偷着换了水;刚说到这里,发现跑题,就机智地 转到人品上来:“酒品看人品。喝酒都耍滑的人,工作能干好吗?”刚说完酒,又 说起机关的穿戴,“这些妇女同志,工作可不是时装表演,上班什么都穿呀?啊, 啊?” 局长这样随便地讲了一上午,他把这些天的感想和经历都讲了一遍。大家都恭 敬地听着,这种恭敬都是装出来的,但是局长不这样想,以为大家爱听,就不忍心 让大家失望。 局长喝了于黑子的婆婆丁花泡的水,嗓子好多了,讲话声音洪大,还非常轻松。 所以,局长临近结束讲话的时候,还不忘说一句:“于副局长的偏方真治病啊。我 这慢性咽炎都治好了。” 到于黑子讲话的时候,大家要上厕所。刚才局长讲话,大家都不好意思去,于 黑子要讲了,就要上厕所。于黑子想让大家休息一下,看时间已经不多,就没有休 息。大家也给他面子,分批到厕所去。于黑子讲话也没有什么,他就是夸奖表扬, 他知道,谁都愿意听好听的。他挨个科室表扬,如果谁去厕所了,就等他回来再表 扬,各个科长被表扬得喜笑颜开。明明有几个科长上班露一下头,就找地方打麻将 去了,这是机关公开的秘密,可是于黑子照样表扬。李富亮最反感于黑子这个做法, 但是又不好说,到他讲话的时候,他以不讲作为抗议。焦晓英也看不惯于黑子对下 属的低三下四,奸猾油腻,但是也没有办法。到她讲话的时候,上厕所的都回来了, 她只得讲上一番。她根本不会在会议上讲话,就讲自己主管的业务,大家也不爱听, 但又不能抗议,就听到一片笔记本的翻动声,椅子的吱扭声,穿衣服的哗啦声,焦 晓英依然讲着。焦晓英讲话紧张,根本听不到下面的声音。 会议结束后,于黑子好像办完了一件大事。他在会议上显示了自己的位置,让 大家牢记;又在会议上表扬了大家,让他们知道咱们是好朋友,好哥们儿,我对你 好,你可不能到过河的时候拆桥。 于黑子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开了会,李富亮和焦晓英也紧跟着开会,把基层的 也调上来开。于黑子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开会不叫局长,不叫他于黑子,而且开 了会,中午还招待饭,弄得好不浑和。 于黑子就觉得这一回合没分上下,起码是各有收获。在这特殊时期,他想到自 己要稳重,要谨慎,千万不能出错。这时候他突然感到如果李富亮和焦晓英联合起 来,自己就完了。好在现在他们在打各自的牌。焦晓英看不惯李富亮的傲气,李富 亮看不起焦晓英的浅薄。如果他们融洽在一起,共同看不起于黑子的世俗,那就坏 了。 于黑子聪明就聪明在知道自己半斤八两。 每年一次的民主生活会就要召开,局班子成员开始准备各自的材料。局长的材 料都是办公室的人整理,也就是办公室副主任给准备。办公室副主任是李富亮的老 婆,这女人不仅长得好看,写材料也写得圆滑,滴水不漏。她知道局长的语气,该 到哪里停,哪里需要大声,哪里需要平缓,都写得恰到好处;为了让局长读起来不 出岔,李富亮的老婆连生疏的字都不用。用于黑子的话说,这材料就像局长的贴身 内衣,既合适又舒服。办公室归于黑子管,但是他不敢找别人替换李富亮的老婆。 他原先想把李富亮的老婆派在局长身边,是在取悦局长,也讨好了李富亮,一箭双 雕。没想到这却给了李富亮一个机会,李富亮通过老婆随时掌握局长的行踪以及局 长的喜怒哀乐。 这一天天阴下雨,局长对于黑子说,派局里的面包车把他老婆从单位接回家去。 老婆的病犯了,坐轿车不得劲,要坐宽敞的车,就只能派局里的豪华面包了。 于黑子知道局长老婆的痔疮犯了,局长不好说,就说是病犯了。临出门时,局 长说,小于,你要有个偏方把我老婆的病治好了,我可感谢你一辈子呀。 于黑子听了没敢答应,却记在心里。局长的老婆在工商局工作,小他十几岁, 是局长的第三任老婆了。据说他们结婚的时候,局长已经五十多岁了,他现在的老 婆还不到四十,因为和前夫没有生育,两人感情不和,这女人正好认识了局长,也 不知他俩谁勾引了谁,双方就都离婚,他们就结合了。婚后不多日,就生下一个儿 子。当时大家还猜测是这女的带来的还是局长的成果。可是等着孩子现了人形,活 脱脱的一个局长模样,特别是局长的大鼻子和局长眉梢上的一颗黑痣,就像一个模 子脱下来的。看来这女人十分聪明,和局长怀孕后才和丈夫离婚。世界上也无奇不 有,她的丈夫和她离婚后,重新又娶,结婚后也生一子。他们各得其所,离婚离出 了喜悦。 因为这孩子,局长和老婆的感情联系更加深厚,对老婆言听计从。而这孩子的 出生却加深了于黑子和局长一家人的感情,这是于黑子始料不及的。 局长老婆怀孕的时候年纪已大,生产时难产。医院当时非常为难:侧切不解决 问题,剖腹产一是女人不愿意,怕以后落疤;二是这女人血型特殊,配不上型,万 一手术期间大出血无法解决。这时候已经临产,孩子倒位产出,卡在那里,医院已 经提出保大人的方案。 这时,李春洁跟着忙乎,她是个热心人,爱帮忙,不管官大小,都像亲人一样。 她对局长说,我出生就是难产,是于黑子他妈接的生。局长说,于黑子他妈早没了, 你说这有啥用。李春洁说,他妈没了,不是还有他呢吗。 局长说:“他会?再说他是男的。” 李春洁说:“你别看他是男的,偏方他家都传给他了。要不你问问他。” 于黑子当时跟着跑前跑后,听局长一问,对局长说:“我妈接生了一辈子,有 个偏方是传给我了,可是你家人金贵,我哪敢用啊。”局长已经晕了头,让于黑子 马上用。于黑子跑到家里,迅速地在配方盆里调好偏方,拿到医院。局长的老婆正 在产床上哼叫,于黑子让医生把盖着的布单拿掉,只盖着下身。局长跟在后面,以 为偏方是吃的,就让医生拿水,让老婆张嘴,吃偏方。于黑子说,这偏方不是吃的, 是用的。局长一听是用的,以为用在生孩子的出口,他不想让于黑子看到自己老婆 的隐私,就说:“给医生吧,让他们办。” “不行。”于黑子说,“这偏方就得我亲自用。” 局长听罢,脸上有些不自然,又不好拒绝,以为这一切都让于黑子看到,自己 的面子就丢光了。还是想拦住。 局长的老婆疼得要昏死过去了。她还是想保住孩子,汗淋淋地说:“就那点玩 意,有啥呀。快点吧!” 于黑子这才明白局长夫妻的意图,不禁暗笑,拿布单的时候他早看了一眼,他 想看的谁还拦得住。他清楚,要是在那个地方上偏方,就是他老婆死了我也不给用 啊,到时候,局长不整死我呀。想到此,于黑子说:“你们想错了。” 于黑子拿过酒精,在局长老婆的肚脐上擦洗一遍,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两个小 瓶,小瓶里面是黑色的液体。于黑子交替着往局长老婆的肚脐里面滴。交替地滴一 遍,就看一眼局长的老婆,然后再交替着滴。到第三遍的时候,见局长的老婆脸色 松弛了,喘气的力气大了,就收起药瓶,对局长说:“局长,我出去了。” 局长看着他,说:“这就行了?” “五分钟没有结果,你就叫医生手术吧。我就没办法了。” 就在于黑子退出产房,没来得及关门的时候,只听得哇的一声婴儿的叫声冲破 床单,响彻在房间里。 摆满月酒的时候,局里的人都去了,于黑子是被第一个通知的。那一天又出了 个麻烦。在逗孩子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把孩子弄哭了,怎么哄也不好。于黑子在一 旁看得清楚,是轮流抱的时候,把孩子的胳膊弄脱臼了。本来是一顿热闹饭,弄得 大家都不愉快,于黑子虽然看出了毛病,但他知道他是不能说的。他不是医生,说 了大家也不信,反而不好。特别是这次立功后,大家对他都有几分嫉妒。他看在眼 里,等待着机会,等待的过程里,嘴里咝咝地响着。 请来的医生诊断后,说是胳膊错位,就是脱臼,得上医院。大家簇拥着往医院 走。到了医院,骨科值班的大夫不会治脱臼,这时候,孩子疼得快哭昏过去了。孩 子的母亲难受得自己也跟着哭。局长也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于黑子说,这孩子太 小,我不知能不能弄上。 骨科医生说,是小,不及时弄好,要成习惯性的就糟了。我们可以牵引,孩子 太小不好弄。 局长和老婆从上次生孩子后,对于黑子很信赖,就让于黑子试一试。 于黑子把孩子在床上放好,慢慢地给他复位,孩子渐渐地不哭了。 于黑子那次脱臼复位很成功,孩子再也没有复发。这两件事感动了局长,局长 要答谢于黑子,把于黑子的副局长变成了常务副局长,而于黑子的偏方也出了名。 于黑子在局长和他老婆面前都有了地位,局长家里有事,都由于黑子去办。于 黑子安排完车辆,见外面大雨下个不停,就走进办公室里准备民主生活会的材料。 他刚要坐下,又想上厕所。正在小便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又响起来。他最烦这时 候来电话,接不了,不接还怕有事。过去有这情况,都是老婆打来的。他就对老婆 说:“我一尿尿你就来电话,我是尿尿还是接你的电话。” 杨芳接话道:“你一手尿,一手接不行啊。” “也巧,这时候来电话都是女的。” “你有女人缘。” 他拿起来一听,是郑园园打来的,他急忙停了尿,忍不住又尿起来。本来是尿 完了,可是尿又多了。 郑园园不知道他在厕所,电话里说起来没完没了。直到于黑子系着裤子,打着 电话出来,还没有说完。李春洁路过,说一句:“于黑子你可真忙。”于黑子心里 说,该碰上的都碰上了。 说了半天,于黑子才得到答案:郑园园要请他吃饭。 “晚上没事我肯定去。谢谢了。”于黑子把手机关上,回到办公室,这时候他 才想起来,还没有问在哪个饭店。他急忙拨通了郑园园的电话,电话里响起的音乐 像刮起的狂风,吹进他的耳朵里:“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那红尘永相随… …”他的经验里,疯狂的多情的女郎不是这首歌就是“月亮之上,我在硏望,有多 少梦想,在自由飞翔……”。这富有冲击力的歌曲,使接电话的人很快进入了状态。 郑园园也许是有意的,直到于黑子听完了歌曲,才细声软语地把话问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