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野狐狸的真名叫李秀秀,跟他王小虎在镇上中学里同学同班度过了三年时光。 头两年他年纪尚小,只知道跟这个秀秀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玩些小孩把戏。秀秀 从小就是个活泼中带些辣味的女孩儿,不管哪个男生跟她玩怎样的恶作剧,她从没 有恼怒过。喜欢她的同学说她好脾气,吃过她亏的同学就说她没心没肺。那时他俩 都算是情窦未开的毛杏毛桃。读到初中三年级时,秀秀突然给他起了个外号,管他 叫小白脸儿。小白脸儿,把作业本给我拿过来!小白脸儿,敢跟我比比跳远吗?第 一回这样喊他,他没有在意,喊来喊去的,这个小白脸的称呼,就在他心里扎下了 根,慢慢地就生出芽来,竟长出甜甜的蜜生生的相思果。一次,他在理发店里对着 墙上的大镜子,照着自己刚理过的发式。看了发式眼光又往下移,看上看下地,不 由得就又惊又喜,比看到从花地里蹿出只野兔子还让他兴奋。原来自己还是个不错 的帅小伙哩!脸真的就很白,白得像是一棵洗净的鹅灵白水萝卜。那肩膀挺挺的, 胸脯宽宽厚厚的,个子也像自行车棚里水泥柱子样笔直,站在镜子前感觉像个小武 松再生。他满怀自恋地从理发店里出来,走在回校的路上。这时他心里反复思量着 秀秀给他起的外号,思量的结果就认定准是秀秀看上了他。再想想秀秀,这女孩儿 身材高挑儿,眉清目秀,眼光里总有股热辣辣的意味,像对着你投过来的一杆标枪。 过去他从没有想过这眼神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现在才醒悟到,它原来就是一股爱情 的火焰,是秀秀正用她的眼睛跟你说话哩!书上说情人情人,情人原来就在身边! 他当时回校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秀秀写了一封情书。其实那情书写得再简 单不过:秀秀,嫁给我吧,我想天天抱着你跟你逗嘴。信末还歪歪扭扭地署上了他 的大名——王小虎三个草字。他不等墨迹变干,就勇敢地把这张纸条夹到了秀秀的 语文课本里。 不想当天就招来语文老师对他的严厉批评,还叫他写下悔过书表明态度,以后 再不招惹女生。原来秀秀看到纸条就气愤地交给了老师。 秀秀向老师状告他递纸条的事,着实伤害了他的自尊。老师当年在他屁股上踢 那一脚,一直在他心里疼了三四个月。他决心要报复这个野蛮女生。可是还没等到 他想出报复的办法,毕业典礼一开,他们俩就各自回到各自的村子,见面的时候就 少之又少,而且随着日月的流逝,他心头的那股怨气也烟消云散了。可是,老天有 意成全他们,鬼使神差地秀秀又嫁到他所在的村子里。 一个“老地方”,使他一时忘记了这些天来满腹的苦闷,罕见的欣喜又灌满了 他的胸腔。他转身一口气就把大半碗剩饭倒进肚子里。把碗放到锅台上的时候,因 为不小心碗落在水泥地面上,一声脆响,就摔成了七八瓣。他没有去拾碎瓷片,却 赶忙走到穿衣镜前,拿起木梳,三下五除二地就将头发梳理得平如镜面,又在手心 里吐口唾沫将头发再抹抹平;对着镜子咧咧嘴,看牙齿有些发黄,手忙脚乱地又取 过牙刷刷牙。满嘴的白沫子还挂着无数个小气泡,他连忙扯块毛巾擦干净。他出屋 时忘记了关屋门,一只麻黄母鸡趁机从他裆下钻进了屋子。他三五步就走近院门, 正要拉门,又站住,忽又想起什么,返身又走回到正屋来。可巧那只母鸡受到惊吓, 一边吱啦啦叫着,展翅从他的肩头飞出门去。他一边骂着这只添乱的母鸡,一边把 写字台的抽屉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那个没写字的小药瓶,麻利拧开瓶盖儿,从瓶 里倒出两粒白药片,送进口里。干咽,伸脖,还是咽不下。端起水杯扬脖用凉开水 送下。 他走出院门时,高兴地想,这个野狐狸,肯定是要用实际行动为她那天在公路 上的咒语道歉哩!这个女人真是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呀!一个“老地方”,勾起 他多少战战兢兢又喜不自禁的回忆? 那个“老地方”,本是一片小树林。杨树、槐树、椿树、榆树交茎抱根,情缠 意绕。夏天,绿叶蔽日,浓荫如盖。小树林下,是一片阔大的沙土岗。浓荫下,白 沙像面粉一样细白。躺在沙土上,身下是透骨的凉意,让人感到连骨头缝里都充满 了惬意。更可喜的是,你站起身来,这么一抖,沙粒就自行滑落。衣服仍是干干净 净,手脚如洗。这片小树林,离他们村的田地不远,却不属于他们村的地盘。同村 的人很少有人到那里头去,这就给他俩的约会创造出大好的“地利”。这“老地方”, 是他二人“不打不成交”的战场,是他们记忆里一片刻骨铭心的绿洲。 想起他跟她的第一次,他暗自发笑,想来人没胆量,是吃不得嫩豆腐的。 在他刚当上村长的时候,他心里雄心勃发。为了带领村民们致富,他发动各家 大上蔬菜种植项目,他说这叫产业结构调整。他历经三年,费了好大的劲,到底使 蔬菜种植形成了规模。规模形成了,远路的客商才来收购蔬菜。菜农的菜卖出去, 到手的就是嘎巴响的钞票。农民们一下子都尝到了甜头,不几年腰包就都鼓起来。 那一天,镇政府召开各村带头致富人会议,给他们大摆庆功宴。王小虎觉得功成名 就,快意地接受各位头头脑脑的劝饮,不觉不知地就酩酊大醉了。下午三点多钟, 他散席回村。 路过小树林的时候,他放下摩托车,解开裤腰带尿尿。他一边尿,一边醉眼蒙 癤地朝小树林深处瞅。有一块蓝底白色斑点的花布,在林深处晃动着落入他醉眼里。 他模糊中想,是只大鸟或是只什么野兽?他人醉心不醉,好奇心牵引着他的两脚, 蹒蹒跚跚地向沙岗深处挪过去。近了,再近些。他看清楚了,那不是什么鸟儿,也 不是什么兽,而是一个女人躺在那儿睡觉哩!那块花布,正是女人的裙子。 如果不醉,他当时可能就回去了,以免得罪了那位休息的女人。可是当时他真 的醉了,在半人半仙的幻觉中,他想这朵野花一定是专为他而在此绽放,一股子猎 艳的好奇心促使他继续前行。一个小小的沙窝,竟使他栽了一个跟斗。可是这没影 响他前行的欲望,他终于来到那个女人身边。 他怔住了,两只醉眼挂起两只溜圆溜圆的铜铃。原来那个女人,正是他当年要 报复的李秀秀。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李秀秀锄地出透了大汗,只觉得口渴舌焦眼发 晕,就放下锄头,穿过一条长长的田埂,钻进小树林里来乘凉。不料屁股下柔软凉 爽的细沙,再加一阵习习凉风,倒把她的睡神召唤出来。她又是个大大咧咧、不拘 小节的女人,躺下身子就睡到海牙国里去了。 李秀秀睡得像一摊稀泥,口水也从她的嘴角流泄而下。她胸前的两个小馒头, 随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也有规律地上下起落。王小虎的酒劲儿忽然从他的天灵盖上 散发出来,还原给他一个精明的大脑。他想,这哪里是李秀秀,分明是何仙姑从天 上降下了尘埃,在这白沙绿荫之间,现出一个憨态可掬的睡美人哩!看那双弯眉, 那睫毛,看那耸起的乳包,看那胸,看那平缓的小腹,那腿儿,就连那张扬的一双 脚丫子,哪一点不是出自鬼斧神工?这时占有的欲望取代了他对李秀秀的积怨,一 股无名火便在他血肉间熊熊燃烧起来。他不敢惊醒这个仙女,跷腿蹑脚地靠近到她 身边,小小心心地弯腰,出手,情不自禁地掀起她的花裙摆。这时,他又一次不得 不惊愕得目瞪口呆了——原来李秀秀并没有穿内裤。 这让他感到是天赐良缘于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饿虎般扑了上去。 就在他扑上去的刹那间,惊醒了的李秀秀,一个鹞子大翻身,就把他翻压在沙 地上。李秀秀两手死死地抵着他的胸脯,他感到有千斤巨石的力。他这时只有脸朝 上、手扒天、脚蹬沙的份了。李秀秀跨开两腿,骑在他肚子上,直压得他喘不过气 来。他头掘着白沙,正要挣扎着翻身时,两腮上又“叭叭”挨了两个大耳刮子。李 秀秀打过了,仍不解气,索性抬屁股眤他。这一眤非同小可,王小虎的嘴角边“吱” 一声蹿出一股秽物,酒肉菜蔬浑如黄汤,腥臭刺鼻。 李秀秀这时害怕了——要是出了人命,可就成天大的祸事了。她连忙站起身, 顺手把王小虎拉起来坐好。 王小虎抬起衣袖抹去嘴角的秽物,瞪着两只眼,呼哧呼哧喘了好大个时辰,才 假装出笑脸,小声说,厉害,我服你了! 李秀秀看他没事儿了,才气汹汹地说,我要告你个强奸罪! 王小虎脸如黄蜡,语不连贯地说,别,别,念在老同学的面上,又是街坊,饶 过我这一回吧! 李秀秀哼了一声。 王小虎说,我给你批块宅基地,行不? 王小虎出得院门,不走大街,钻进一个小胡同,又折到村后的羊肠小道上来。 他手里提着把小锄头,不巧碰见有人问他,他就好说去干活哩!小道旁是一片池塘, 岸上满是青青的芦苇。芦苇丛中虫鸣如歌。池塘里鸭声和蛙鸣如织。王小虎难掩满 腹的喜悦。他抬眼看到村头上一座新起的小院,红砖齐檐,玻璃闪光耀眼。那就是 李秀秀的新家。他想,常言说不打不成交。她真是个才上套的小母牛,发起情来乱 蹦乱跳,上了套没命地拉绠,再好的把式也怵头调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