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日,王小虎在村头的蔬菜批发市场,兴头头地逛了会儿,看菜贩们跟菜农讨 价还价,看正在装货待发的汽车,问村民们菜的产量,对镇上今年的庆功会又充满 了期待。他信步走在村街上,准备回家再跟镇上的领导们汇报汇报村上的大好形势。 春日的阳光照亮村子的第五个角落。村民们自从迷上了塑料大棚菜的种植,能 干活的人们都钻进大棚里去淘金了,村街上空空荡荡。村上有幼儿园有小学,村道 上连个小孩子也没有,只有从村头上传进村子的儿歌和偶尔一阵读书声,在村树的 繁枝绿叶间飘荡。有时会看到有红冠长尾巴的麻黄公鸡,脖毛蓬松地拼命追赶不想 失身的母鸡。这时他就会站在路上看一会儿,看是公鸡心想事成呢,还是母鸡能躲 过一劫。 王村长呀?家里坐坐! 王村长心里一怔,看了看站在门楼下的李秀秀。他想起小树林里自己马失前蹄 的历史,不禁生出几分怯意,刚才两只鸡给他带来的快乐,荡然无存。 他呆愣愣地说,有事儿? 李秀秀说,进来就知道了。 王小虎跟在秀秀身后,心里像鸡爪子挠着一样,疼不疼,痒也不痒的,说不出 啥滋味,前脚搭后脚,只觉得两条腿酸酸溜溜。 进了屋门,李秀秀指着当门的大椅子说,坐下吧!还愣着干啥? 王小虎坐下来,再一次打量李秀秀的脸色:面上甜甜的,少见地还透出一丝羞 怯的红晕。觉察不出有什么恶意,他心里就不再扑通。他这时才松口气,环顾下房 里摆设,件件擦抹得锃亮闪光,手边的八仙桌一尘不染,靠墙的沙发上蒙着花套巾, 铺着绣花坐垫,茶几上放着茶壶茶碗。窗玻璃射进来阳光,墙面上涂着雪样的白粉 子,他顺口赞道,看看老同学这新家,就知道有个能干的妇人了! 李秀秀说,亏了你批给我宅基地。还是当官好啊,犯了罪还可以拿公事抵挡呀。 王小虎脸色红得如紫色大衣,解嘲说,老同学,看在老同学的面上,再不要哪 壶不热提哪壶了!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哩!是天狗吃月亮——嘴长哩! 是…… 李秀秀打断他说,别耍贫嘴了。转身拉开饭柜的小门儿,把一碟糖果摆放在王 小虎面前说,吃块糖吧,他打工出门后,俺家里就断了香烟,没法让你抽烟,就吃 块糖吧。 王小虎含块糖在嘴里,心情也像糖一样甜甜的了。 李秀秀又给他沏上茶,自己也沏了一杯。她坐在沙发上,跟王小虎斜对着脸儿。 李秀秀看看王小虎没话儿,仍是心存芥蒂的样子,就直奔主题,单刀直入地对 他说:俺早就想跟你谈谈心里话,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叫你到家里来,只是想 告诉你藏在俺心里的一个秘密(这时王小虎把耳朵支起来,像兔子的耳朵样够一把 长)。上学时你写给我的那个小纸条,我千不该万不该把它交给了老师,叫你在同 学们面前失了面子。 王小虎看她没了下文,就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也不怕丢不丢面子了。过去的 事我早就忘到九天云外了,你也早该忘了好! 李秀秀说,其实,其实,那时候我心里也真是喜欢你!你该看出来,我这人是 个夹不住热屁的人。那时一看到小纸条,立时想起老师不让谈恋爱的话来,还真生 了阵子气呢,就交给了老师。 这时王小虎听得失魂落魄,张着大嘴却说不出话来。 李秀秀接着说,要不是老放不下你,我怎能嫁这么个榆木疙瘩样男人! 王小虎这时心旌摇荡,早不知身在何处了。俗话说馋猫馋猫,你千万不要拿块 肉在猫眼前头晃悠,偷还偷吃哩,它哪有不下口的耐性?王小虎就起身走上前去, 拉起她进了卧室。 完事后,秀秀对他说,他干活行,力比牛大,也会过日子,一分钱都能攥出汗 ;可一到夜里就蔫,像放了三天的黄瓜! 像放了三天的黄瓜?好比喻!王小虎边小心地迈步,边暗自笑出声来。这笑, 在他的记忆里,数不清有过多少次了,反正一想起这比喻,就得笑一回。可他翻肠 倒肚,怎么也想不明白,自从他跟李秀秀好上,没出半年的光景,怎么李秀秀就落 下个“野狐狸”的名声。他挨个数过了村上的男男女女,也没想出是谁有这种命名 的天赋。是啊,狐狸,在人们心目中是勾引男人的尤物,而那个野字,岂不正符合 李秀秀那种敢说敢为而又风风火火的性情吗?那个美不胜收的小树林,已经进入了 他的视野。在他的感觉里,那地方哪像是个小树林,腾云起雾,紫气环绕,真是个 飞来的蓬莱仙境!那地方虽说曾经是他败走麦城的惊心之所,自那以后,却成了他 昼思梦想的性福地。他脚步不觉快了起来。两只眼珠儿红红的,眼光像两只带火的 箭镞,时不时地射向那块福地,搜寻那个让他快活得死去活来的女人。 还差一大截子路呢,野狐狸就扬起大嗓门吼开来:等你半天了,咋才来呀你? 他听了吓得不敢回嘴,赶忙环顾四周,看看并没有一个熟人在近处,这才加快 些脚步,小声回道:急什么急,心急吃不进热馍馍。这话他觉得是双关语,挺幽默 的,却不尽兴,就又小声嘀咕说,浪死你! 野狐狸就在小树林边缘上等他,身旁边还放着一把猪草,一只草篮。 王小虎走上前,一手提着小锄头,伸另一只手就去拉她,说走走,到里头沙岗 上去性福性福!看见你我就浑身着火哩! 李秀秀推开他说,那事儿从今往后就别再想了。全当咱两个过去啥也没有发生 过。我今天约你来,只是为你好,说些正经话吧! 王小虎还不甘心,说没那事,一男一女的,能有什么好说的? 秀秀说,我说跟你断就断,决没戏言,也不会反悔。想想咱两人吧,我儿子都 上初中了,离娶媳妇没几年待头了。你那闺女聪明,先进了高中。咱两个也该当个 堂堂正正的人了,再偷鸡摸狗地下去,不给他们留个脸面,他们怎直得起腰?四村 八乡,哪还会有好人家愿跟咱做亲家?听说俺那傻子,在外头打工也挺不容易的, 开支就给我寄钱来,我良心上也真过不去哩!你那口子也是,家里地里的,还养着 你这样个懒汉,你也该想想了! 王小虎听出野狐狸是真心不要他了,立时就泄了气,脸色比那天宣布他落选时 还难看,一点血色也没有,像被公安局载到汽车上游村逛街的罪犯。野狐狸看他这 般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也变得酸溜溜的难忍,就劝说道,人一辈子总不能老陷在 泥水里拔不出脚来,男子汉大丈夫的,总得干点子正经事呀,不能当官,不能发财, 最低得养家糊口,像你这样鬼混下去,临死时连个人挖坑埋葬都没有的。 王小虎听了,心情缓解了点,苦笑笑说可惜了,我白白搭进肚子里两个药片! 野狐狸说,原来你那东西是靠春药养着的呀?怪不得那几个小媳妇缠着你哩, 不光图谋你钱财,还求你个假硬气哩! 王小虎涨红了脸,急忙抢白说,你还是个醋缸子呀?你碰见我跟谁好了?没有 的事,你也拿来测我? 野狐狸毫不示弱,说我这野狐狸的名声,落下来并不后悔。谁叫我从上学时心 里就落下个疤痕哩!就说野菊花、野鹌鹑、小白兔、刘小燕这四个女人,哪个不是 你的姘头?再说你扒墙头扒到东升家,被东升抓了把柄,还不是花五千块钱摆平了 事?你贪污的钱都花到谁身上去了?人家都住上了新房圈起了红砖院墙,你哩?住 那破房子还假作清廉哩!你骗得了谁?众人的眼睛雪亮亮哩!天上的苍蝇飞过去, 人家都能看出是公是母,你的一举一动都装在大伙心里的。人不能自觉聪明,自个 搭上眼睛不看,就说人家也看不见你自己,狗屁!现在你落选了,还不清醒清醒。 就你这样胡混,谁还投你的票?连我也没投你的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