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田野从东边稀稀落落的枪声中感觉到顾玉朗所说可能是真话,可能真与他有约, “青山好”并没有认真进攻,只是做做样子。他带领队伍挥师向东北,靠近“青山 好”防守的阵地,田野叫部队做好战斗准备,他心里清楚,突围成败在此一举。如 果“青山好”不开面,就只好硬拼了。在蒋士英“青山好”防守结合部突开一个口 子,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他放开喉咙喊:“我是军分区代理政委田野,找你们‘ 青山好’大当家的说话。”“我们大当家的没工夫尿你!”对面的土匪放肆地吼道。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我是‘青山好’,有什么话就讲。”“我们顾主任与你 有约在先,贵绺子和我军是朋友。我军要在此通行,为不伤两家和气,请借个道。” 说完,田野觉得有些悲哀,顾玉朗已经被我们枪毙了,我却在这儿打他的旗号。对 方沉默,田野觉得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低沉的声音终于传过来:“我‘青山好’一 言既出,驷马难追,两家‘拧空管’(打空枪),‘飞子’(子弹)朝天。”田野 还是怕“青山好”包藏祸心,叫警卫连架好机枪做好准备。 田野向部队做了布置后,就煞有介事地向东北角发起了冲锋。一时间,“冲啊! 杀啊!”枪声响成一片。“青山好”的弟兄也“呀呀”地叫着还击,不过双方的子 弹都是朝天放的。部队顺利突出包围,田野朝着“青山好”的防地喊道:“山不转 水转,‘青山好’大当家的,后会有期!” 田野和成克仁商定,部队不宜分散,也不宜驻农村,应集结起来保持战斗力, 于是向城内一大队看押日本战俘的中队靠拢。同时向省委和西满军区报告北江当前 的形势,要求上级马上派兵增援,扭转局面。他突然接到报告,协助看押日本战俘 的苏军一个连已回国。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担忧,生怕国民党建军土匪的黑手伸向 日本战俘营,就让部队快速前进。 但田野的行动还是慢了一步。一进城,鏊战了几夜的部队非常疲惫,田野想让 战士们吃顿热乎饭。不知是哪个嘴快的人把顾玉朗被枪毙的消息透露出去,原先曾 热情接待过他们的行政办事处留守人员借故退缩,跟部队一起撤到乡下的秘书室、 民政科的人也跑得精光。部队竟无处弄到一粒米,总不能到老百姓家去抢吧,无奈 只得饿着肚子连续行军…… 昨天深夜,北大街监狱破败的围墙旁,十七岁的左连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漫 不经心地巡逻。前些日子,一部分病弱的日本战俘被遣送走了,所以对战俘的管理 也较松。听说这些战俘早晚都要遣返,他们在中国造了多少孽,杀了多少中国人, 还要让他们太太平平回国。左连贵想不明白,也不去想它了。在山东老家,闹旱灾, 他的母亲被饿死。父亲带着他和哥哥闯关东来到北江,给地主老财打短工,日子过 得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但父亲和哥哥总是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要让他吃饱 穿暖。土改后,他家分了四垧地,一间土房。兄弟俩一起参军,在革命部队里,学 军事,学文化,他过得挺开心。就是惦念哥哥左连锁,也不知道哥哥随着兄弟部队 开到哪去了。前几天父亲还托人捎信,说农会又分给他家农具和粮食,开春他把地 种上,瞧等着秋季丰收吧!让他和哥哥在队伍上好好干,别想家,等打完了老蒋, 给他和哥哥一人娶一房媳妇,省着让人说一家人仨光棍……他笑着想,娶媳妇是什 么滋味……他又想到,父亲这些年又当爸又当妈,把他们兄弟抚养大,他们兄弟参 军走了,显得更孤单,才应该续弦。爸本来岁数就不大嘛……突然一双手掐住他的 脖子,将他连人带枪拖向暗处。他只听见一句:“用‘青子’……”心口一阵剧痛 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正在熟睡的一中队战士被一片狂呼乱叫惊醒。战士们知道有情况,纷纷起床拿 枪。一个战士刚冲出营房,就被迎头打来的枪弹击中。中队长任明坤听枪声分析是 一支步枪和几支短枪,有枪的敌人并不太多。不能被封锁在营房内,他忙叫战士们 砸破窗户跳出去。日本战俘一改平时“哈依、哈依”归顺的模样,穷凶极恶地找到 任何能当做武器的东西,疯狂地袭击看押他们的民主联军战士,院子里一场混战。 一个战士跳出营房外,立脚未稳,一个日本战俘就用木棒狠命地将他敲昏。几块砖 头飞过来,任明坤被砸得头破血流。透过模糊的双眼,他发现一个高大魁梧的日本 军官,正指挥暴乱的战俘。任明坤从那个人的背影认出,是南宏治大佐。佐藤少将 剖腹自杀后,他就是战俘中军衔最高的军官。 南宏治高大的身躯在日本人中是少见的,他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土木工程系,两 个月后入伍,来到中国东北。关东军第四军进入北江地区后,面对隔江相望的苏联, 实施“北边镇护”计划,抓了十多万中国劳工,开始了庞大的“北部正面”军事基 地建设,基地工程连绵两千华里。在交通要道北部防卫司令部附近“四不漏子”, 修有一个“特仓”(特别仓库),是整个军事基地的核心,里面贮藏着几乎够第四 军用几年的武器弹药、被装、食品和其他军用物资。“四不漏子”地形极其险要, 公路和铁路从谷底通过,四面环山。“四不漏子”是当地人的叫法,名字起得有点 匪气,意若在此设伏,四面一个人也跑不出去。五年后,基地工程竣工时,中国劳 工几乎死亡殆尽,最后连残存的劳工也为了保密被全部杀死。南宏治被抽到“筑城 班”,负责设计施工。由于出色的专业知识和指挥才能,他在短短的七年时间内, 由少尉升至大佐,使他的同学为之瞠目。但时局的发展让他简直像做了一场恶梦。 1945年8 月6 日,美军在设有日本第二总司令部的广岛投下第一颗原子弹;8 日, 苏联政府对日宣战,苏联远东军总司令华西列夫斯基元帅率近一百六十万军队攻入 中国东北,强大的日本帝国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北江火车站异常混乱,撤离的日本军人和家属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军官们急促 的喝叫声和妇女儿童的哭闹声响成一片。南宏治脸部瘦削冷酷几乎没有表情,他皱 了皱眉头,焦急地看了看表。火车迟迟不开,据说前方在抢修被毁坏的路基。远处 传来一阵嗡嗡声,转眼间变成震耳欲聋的轰鸣。苏军轰炸机像一群巨大的乌鸦,遮 天蔽日充满了火车站上空。“哒、哒、哒”、“轰、轰、轰”机关炮和炸弹溅起的 一片烟尘矗立起一根根巨大的烟柱。指挥撤退的佐藤少将急令开车。火车头喷吐着 水雾,驱动轮开始缓缓地启动。还未上车的军人和妇女儿童往车上挤,挤不上的妇 女牵着孩子跪在火车头前,阻止开车,司机无奈拉下制动闸。“开车!”佐藤少将 的脸气成猪肝色,声嘶力竭地喊。司机狠了狠心猛地启动……火车加速了,越来越 快,像一头急于逃出火海的疯牛。苏军轰炸机紧追不舍。前面的路轨被炸断,百孔 千疮的列车戛然停下,又变成一条瘫痪了的巨大死蛇。 横穿铁路的土道上,烟尘滚滚。南宏治随着隆隆的钢铁声望去,上百辆重型坦 克和装甲运兵车疾驰着分成“V ”形迅速包抄过来,车上飘扬着红旗。押车的佐藤 少将忙组织抵抗,面对苏军的钢铁洪流,他明白无异是以卵击石。一发发穿甲弹准 确地命中火车,钢铁碎块、木板,夹着日军士兵的胳膊、大腿飞向天空,又散落在 草地上……不得已,佐藤让一个士兵用树枝将白衬衣高高挑起…… 佐藤少将和南宏治及一千多士兵成了苏军战俘,被关押在北江监狱。日本战俘 每天吃的是高粱米饭加咸菜,住处潮湿,缺少被褥,昔日的大日本皇军真是苦不堪 言。8 月15日,苏军将所有的日本战俘都集中在院子里,翻译官指挥几个士兵手忙 脚乱地安装大喇叭。一直等到中午十二时,喇叭里传来日本国歌《君之代》的音乐, 广播协会著名播音员田信贤宣布天皇决定向盟国无条件投降的消息。 全体日军战俘都目瞪口呆地一声不吭,晚饭时谁也没心思吃。佐藤少将不知从 哪找到一把短刀,摒退众人,“呀呀”叫着剖腹自杀。一个胸部受重伤的军曹,疼 痛难忍,自思断无活理,一边呻吟了两声“天皇万岁!”让两个最亲近的士兵用枕 头把他闷死了……在日本战俘绝望的气氛中,南宏治显得分外镇静,他深信大日本 帝国不会亡,一心想赶到“特仓”、保护“特仓”,等待大日本帝国重整旗鼓。南 宏治曾一遍又一遍地巡视战俘营的每一寸土地。高墙、刺网、岗楼,尤其是戒备森 严的苏联红军哨兵,一有风吹草动,不问青红皂白,先是扫一梭子“马克辛”重机 枪子弹。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试探了一下,差一点儿被打成马蜂窝,逃跑简直是想 也不敢想的。日军战俘被共产党领导的东北民主联军接管后,战俘中一片恐慌,他 们害怕备受日本人蹂躏的中国人报复。国民党“先遣军”多次派人来煽动,如果协 助他们打共产党,可以自由,可以吃大米,以后送他们回国。很多日军战俘心活了, 开始秘密串联……魏可知亲自出马了,他扮成送菜的小贩,频繁出入战俘营。对这 个自称国民党军参谋长的猥琐瘸腿中国人,南宏治有些瞧不起。但魏可知使出些手 段,让他刮目相看。日本战俘中有人盼着回国,不想为任何人再动刀枪。魏可知挑 拨地说:“你们知道伤病的日本战俘到哪儿去了?”“不是被遣送回国了吗?” “错!他们被共产党秘密处死了。”南宏治怀疑地问:“真的吗?”“你们想,对 无用的中国战俘和反满抗日分子,你们不是都处死了吗?”南宏治想起“特仓”完 工之日为了灭口被残杀的中国劳工。魏可知怕他们不信,又掏出几件天知道他从哪 儿找到的被遣送的日本战俘的物件。南宏治和其他日本战俘深信不疑了。魏可知暗 喜:由你尖似鬼,喝了老娘洗脚水,呸,老爷,喝了老爷洗脚水。他哪知南宏治也 是为了借助国民党建军土匪使日本战俘暴动,想尽快脱身,赶到“四不漏子”。深 夜,魏可知带两个弟兄,用“青子”解决了看押战俘的岗哨,把被关押的毒蛇猛兽 一样的日本战俘放出来,然后静观他们和共军的互相厮杀…… 任明坤组织火力,集中打院子里手中有枪的敌人。两挺轻机枪和几十支步枪一 阵狂扫,一个举着长枪,三四个拿着短枪拼命射击的日本战俘的身体被打成了透血 的筛子。剩下的日本战俘虽然气焰非常嚣张,但手里的砖头木棒毕竟敌不过子弹。 他们开始后退了,龟缩回原本关押他们的监舍,几个不顾命还想挣扎的,被毫不留 情的枪弹撂倒在监舍门口。正当任明坤认为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局面时,监狱大门外 响起一片马蹄声,“三江”和蒋士英带骑兵旅率先赶到了,形势突然发生逆转。由 于不知道骑兵大队已经叛变,任明坤认为是援军到了,丝毫未防备的一中队,吃了 大亏。 日本战俘和国民党“先遣军”里应外合已基本控制了监狱。受了重创的民主联 军一中队被迫撤到监狱外的一溜平房据守。这时,任明坤企望已久的田野带领民主 联军主力部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任明坤听说田野他们一天多没吃上饭,就想办法 筹措干粮,热水。田野为了能使战士们抢时间休息,先发制人地让炮兵排用掷弹筒 向监狱开几炮,炮弹在院中马群里爆炸,受了惊吓的马狂跳长嘶,“九江”的骑兵 旅土匪们也惊恐地狂呼乱叫:“共军打炮了!”傍晚,“江洋好”和“双盛”的一、 三旅也赶到了,暂时驻脚监狱旁。 田野和成克仁分析了敌情,觉得不容乐观,目前来看对方和我军势均力敌,而 且还因据守坚固的监狱加上日本战俘在工事和人数上都隐隐占有优势,要想打败土 匪和日本战俘,必须求得苏联红军的帮助。田野让成克仁带着部队,叫上马英,直 奔大同旅馆。大同旅馆灯火通明,苏军士兵愉快地吹着口哨,销毁文件、整理要带 走的东西。葛利高里在司令部正和田野上次见到的女中校商谈着什么。他满面春风 地接待了田野:“老朋友,真高兴和你见面。明天,我们就要离开北江回国了。让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乌里扬诺娃中校。”让田野十分惊奇的是,酒糟鼻子翻译 没在场,这些话都是女中校翻译的。女中校热情地握着田野的手:“叫我娜达莎好 了,我曾在加里宁师范学院学过汉语言文学。中国同志,我们好像见过面。”寒暄 过后,田野直接说明来意。葛利高里把头摇了又摇:“涅(不),涅。我们明天就 要回国了,你们中国共产党、国民党的斗争,我们不能介入。士兵们流的鲜血太多 了,现在战争结束了,我不想让更多的士兵把宝贵的生命丢在这里。我的任务,就 是把我的士兵一个不落地安全地带回国,他们的父母、妻子、丈夫、儿女在焦急地 盼望他们回去。” 田野淡淡地反驳:“日本帝国主义被打败了,对你们来讲战争结束了,但你们 来中国帮助我们打日本,应当有始有终。日本战俘营是贵军交给我们负责看押的, 日本战俘暴动,杀死了我们很多好同志,由于国民党勾结日本战俘武装暴动,这样, 就不仅仅是我们和国民党之间的争斗了。平息暴动,也是贵军的责任。如果我军有 能力,自己能单独完成,就不需要你们帮助了。葛利高里同志,我们现在需要您的 国际共产主义援助。”葛利高里习惯地摊开双手:“我现在无兵可派,只有司令部 工作人员和娜达莎的坦克团,而且她也不受我的管辖,明天下午就都要开拔回国, 实在是无能为力。”他没想到,娜达莎坚定地对他说:“司令员同志,我愿意去。 帮助中国同志,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明天上午去平息暴动,我们都准备好了, 不耽误下午回国。如果上级责怪,让我一人承当好了。”娜达莎的一番话让葛利高 里出乎意料,也很尴尬,便顺水推舟:“我也很想帮助中国同志,但这件事责任重 大,超出我的权限。说起来,平息日本战俘暴动,确实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能一 走了之。乌里扬诺娃中校,明天你去助中国同志一臂之力,不过尽量减少流血牺牲, 不要耽误行程。上级怪罪下来,我们两人共同承担,不,还是由我这个卫戍司令一 人承担责任好了。” 经过一夜休整和清早的战前动员,战士们的士气极其旺盛,发誓要为卢学剑司 令员和死难的烈士报仇。太阳已经老高了,还不见娜达莎的坦克团出现,是不是又 变卦了?让田野感到精神为之一振的是,西满军区派来北江军分区协助剿匪的警备 三旅的特一团团长武振邦率先头部队的一个营及时赶到。武振邦向田野报到时,田 野紧紧握着他的手,连连说:“来得正好,来得正好!”田野决定就是没有娜达莎 的坦克团,也向土匪发动进攻,趁他们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将日本战俘营 夺回来,击溃土匪,彻底扭转北江的战局。一场残酷的大战迫在眉睫……这时,远 处一阵烟尘,隆隆声由远及近,几十辆坦克停下来。一辆坦克的舱盖打开,娜达莎 精神抖擞地跳下车,向田野敬了个军礼…… 冲锋号一吹响,战士们在轻重机枪和小炮的掩护下,如出山猛虎,扑向敌人。 苏军坦克一边隆隆急驰,一边急促开炮射击。土匪和日本战俘据守的监狱升起一团 团蘑菇云,火光冲天。一会儿工夫,高大的院墙、坚固的楼房只剩下断壁残垣。苏 军女坦克兵跳下坦克车,端着转盘冲锋枪,喊着“乌啦”和中国战友一起冲进监狱。 还未被炸死的土匪和日本战俘清醒后仓促应战,一场血腥的白刃战在废墟中展 开。先是土匪挺不住了,能跑的撒腿就跑,跑不了的跪地求饶;顽抗的日本战俘大 部成了异乡之鬼,少部分又做了第二次战俘。一个多小时,战斗基本结束。 苏军女战士们纷纷跳上战车。田野握住娜达莎的手连声道谢,娜达莎不以为然 地说:“打这些土匪和日本战俘,按你们中国话来讲,是小菜一碟!”娜达莎说着 猛地拥抱住他,吻了一下,然后在田野惊愕和苏军女战士的尖叫和大笑声中也跳上 一辆坦克,挥挥手,坦克群在轰鸣声中渐渐远去。一个战士指指田野的脸,田野还 未发现他的左脸上留着一个清晰的口红印。战士们看着自己的首长困窘的神情,善 意地笑了。 成克仁领着战士们打扫战场,看到一具佝偻的尸体。任明坤奇怪地说:“这个 送菜的老头也真够倒霉的,看见打仗还凑什么热闹,白白把命送了。”蒋士英的尸 体和他的战马在一起,战马肚子开了膛,肠子流了满地。躺在地上的蒋士英大瞪着 双眼,一只脚插在马镫上。在一堵坍塌的矮墙下,有一具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死尸, 被俘的小土匪认出这就是国民党建军土匪师长祁明俊。 站在岸边警戒的左连锁,看见一个受了重伤的日本战俘,漂流在浮着冰块的江 水中。日本战俘指指自己的脑袋:“太君,铁炮这边的给。”左连锁想起弟弟,搬 起一块大石头:“去你妈的,省一颗子弹吧!”“咕咚”一声,日本战俘的脑袋不 见了…… 但在俘虏和尸体中未发现“三江”、“双盛”、“江洋好”、“一支花”等土 匪头,也未发现南宏治…… 西边的太阳血红血红的,被一层云雾遮绕,显得残破不全,把远处的群山也染 红了。战后残破的房屋、烧焦的树木、还未来得及清理的横七竖八的尸体,显得异 常肃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田野蓦地想起在延安时大家争相传抄的一个 伟人的诗句:“马蹄声碎,喇叭声咽”、“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太阳渐渐隐去, 夜幕笼罩四野。他知道,明天,还会升起一轮崭新的太阳。 路上影影绰绰涌来大队人马,但没有人语马嘶,夜空里只传来低沉的脚步声和 马蹄的“哒哒”声。通讯员跑过来敬礼:“报告首长,西满军区钟副司令员率警备 三旅和骑兵团已经赶到。” 田野派出的侦察员回来报告,逃窜的“江洋好”“一支花”土匪绺子和“三江” 合兵一处,盘踞在大头山,在山上修了明碉暗堡,声称固若金汤,下山抢足了粮食, 扬言守个三五年不成问题。“双盛”带着他的残兵败将驻守在山下卧牛河边,和大 头山成犄角之势,好随时互相救援。“青山好”的人马驻守在江边的三道湾子。 在钟副司令召开的联席会议上,大家一致认为为建立巩固的大后方,必须肃清 匪患,而且一举歼灭,不给敌人再有喘息的机会。田野主张把打击的重点放在大头 山的土匪身上,根据前一段“青山好”的表现,再由他做工作,争取兵不血刃,把 他拉到人民一边。 “青山好”果然审时度势,带领弟兄们投奔光明。剿匪部队摩拳擦掌,准备一 举攻下大头山。 苏军撤退前,将日军两个军火库移交给北江军分区,民主联军重新整编装备了 一个警卫团和机炮连。按照预定作战方案,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警卫团和机炮连急行 军开到大头山和卧牛河中间的开阔地带,构筑了工事,然后做好了战斗准备。 凌晨,警备三旅的十余门山炮猛轰大头山上的防御阵地。一枚枚炮弹像长了眼 睛,将土匪苦心经营的明碉暗堡掀开了盖。土匪被炸得血肉横飞,鬼哭狼嚎。战士 们勇猛地向山上冲去,土匪们招架不住逃向“双盛”的驻地。在开阔地受到警卫团 和机炮连的阻击,跑在最前面的“三江”和“江洋好”被迎头击中,声也没哼就见 了阎王。土匪们以为“双盛”打错了人,破口大骂。其实“双盛”知道大势已去, 渡过卧牛河准备逃走。他正在庆幸时,发现西满军区的骑兵团和北江军分区的骑兵 大队已将他们包围。“双盛”扔下队伍,只身钻进路边一个草垛中。战斗结束了, 土匪们被打死的打死,被俘的被俘,只有在土匪队伍殿后的“一支花”不知去向, 大地回复了宁静。 “天不灭曹!”“双盛”以手加额,钻出草垛,真是冤家路窄,正碰上骑马的 田野和马英,刚想举枪却被打中胳膊。马英将他按住捆起来。在北江城隍庙庙会上, “双盛”被公审枪毙。公审大会上,人山人海,“双盛”被五花大绑,背插亡死牌, 胸挂画了红叉写有“大土匪头子双盛”的牌子,坐在花轱辘车上,居然还大喊: “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