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人给我送饭来了,老子现在还不想吃。哼!你们还真把我当罪犯了,告诉你 们,老子这几年吃遍了珍馐美味,你们送进来的东西,老子看都懒得看一眼! 午后两点多钟,应该是一天最温暖的时候,太阳晒得我浑身暖洋洋的,很舒服。 我抽出第三根烟,点上。 我知道,在我上任以后,很多人都妒忌我,但是,没办法,现在当厂长的是我, 他们就必须听我的。 两个副厂长、一个厂长助理,我跟他们周旋过,没什么了不起,关键时候我跟 他们动粗使横,他们也就都傻眼了。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比较归顺的。 但有一个人我不能含糊,那就是第一加工车间的廖主任——廖学文。 廖学文毕业于农大农艺系,戴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背微微有点驼,使人一 看就知道他是趴惯了书桌的人。别看他满身的书生气,人缘可好得不得了。为什么 呢?这小子爱玩,而且玩得精,玩扑克、打麻将、下象棋样样精通,因此身边就聚 集了一帮朋友,没事儿就凑到一起玩,还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我在当司机的时 候,也是他们当中的重要一员,平时称兄道弟,混得滥熟。 想不到自我当了厂长以后,这小子对我丝毫不感冒。我上任以来,算上临时工, 厂里不下四五百号人,谁不对我点头哈腰?廖学文之所以这样对我,我知道他是不 服我。 省公司的人一直很欣赏廖学文的才能,这次就有人想提出让廖学文来担任这个 厂长,但终于没敢在会上提出来。那天的会我参加了,我必须参加,这样才能保证 到会的人都推荐我。这似乎不大合逻辑,省公司提出的三个候选人当中,只有我到 场了,其他几位是工厂的班子成员和一位人事科长。那天在会议现场,我才感觉到 了什么叫气场,我精心打造出来的气场在那天出现了。主持会议的公司领导听取了 每个人的意见,结果是每个人都把我的优点加以夸张,缺点加以掩盖,我理所当然 成了新一任厂长。 事后我履行诺言,给省公司那个主持会议的领导五万元。 上面得到了你的好处,你在他的手下放肆一点,他不会跟你认真。因为,他知 道,他从你那里得来的好处,是你巧妙运作公款的结果。这就叫本事。上下配合默 契,彼此心照不宣。能够跟省公司的领导成为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不胜荣幸。 谁心里都清楚,原料收购是个肥差,原料科的科长,往往在很大的主观程度上 影响着生产成本的高低。 车间主任虽然管不着原料收购的事,但却有权对原料的定级发表意见。这给廖 学文制造麻烦提供了可乘之机。他说这不是制造麻烦,这是为工厂省钱。 可我不需要这个时候给工厂省钱,我培养了自己的一批客户,他们知道怎么样 才能使自己送来的南瓜被验为一等、二等、三等或是等外。 其实,我也知道,很多问题都处在一种微妙的边缘,就像我们给南瓜验等一样。 个儿头大的好还是个儿头小的好,多年来一直没有定论,每年也都分别收购,分别 加工。至于口感,那要抽查之后做熟了才能做决定,这就完全有可能造成被抽查的 对象是替代品。 我本想撤掉原来的原料科长,换上更体己的人。然而,姜还是老的辣,老余还 真识趣,老余就是原料科长。他好像知道了我要撤他的职似的,亲自来我们家,跟 我谈了他对这块业务的熟练、胜任以及热爱。 我说:“原料科又不是财务科、劳资科、质检科,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谁没 吃过南瓜?那东西是好是坏,肉眼就看得出来。不能说你干这个就胜任,这又不是 什么写呀算呀的活,谁干也都一样。老余你不要想得太多,上面一再主张任用年轻 干部,我是想把更多的机会留给年轻人。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样跟着起早爬半夜的, 我于心不忍啊!” “周厂长啊,你是知道我的,虽然快五十的人了,可这身子骨年轻人比不了。 你让我闲下来,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咋办。你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工作。 再怎么说我吃过的盐也比你多,你还年轻,当这么大工厂的头儿不容易,我不支持 你谁支持你?……快过中秋节了,我这点心意你也就领了吧,就算我给孩子的。” 老余说着把一沓钱放在桌子上。我扫了一眼,应该是两千块,不会错——我对钱很 敏感。 有道是当官不为难送礼的,老余的两千块钱虽然算不上什么大礼,但既然他维 护我,就说明他也是我这条船上的人了。 老余也确实会办事,他把客户都先介绍给我,让我给他们运送到工厂的原料一 一定价。其实给工厂送原料的这几个人也都是工厂的老客户了,彼此都认识,有的 还很熟。老余就高明在这儿,我有了与客户讨价还价的机会,就等于有了大把捞钱 的机会。原料按三六九等核算不同的价格,另外还要根据抽查的结果扣损。这就迫 使原料经销商不断地来讨我的好,以求得提高收购价。 我越来越感受到了权力的威力。难怪历史上在争夺权力的时候有那么多的悲剧 发生。 收购期结束时,我个人的收入不菲。我为这么大个厂子,操心操肺的,现在看 来,值! 这种事情只能窃喜,不能张扬,我没那么傻。然而偏偏有人跟我过不去,就是 那个廖学文。论职务,他是车间主任,属于工厂的中层干部,周一例会当然要参加。 他就在大会小会上不只一次地提出原料出成率低的问题,害得我会上窘过好几次。 我原本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自己心虚。 几次都是老余解的围。 老余说:“学文你不能只看价格高低,今年雨水大,本来原料就不好,适当提 高价格也是应该的。价格上不做出调整,恐怕原料很难达到生产的需求量。要是误 了生产,完不成出口任务,那损失可不是提高收购价就能挽回的。” 廖学文哪里肯服气,说你这不是唬弄鬼吗?谁不知道今年的南瓜比去年多?你 上市场去打听打听,零售价是多少?看看是不是零售价比你的收购价还低? 老余开始急了:“你也得看看市场上那是什么滥品种!” “什么滥品种?你不信咱就派人买一个去,看看到底哪个出成率高!” “好了,不要争了!”我在一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哪里是在开会,分明是 在让我难堪。廖学文这小子不给我面子,我有他好瞧的!但我嘴上还是说:“学文 也是对工厂负责,能提出这些宝贵意见,相关部门应该虚心接受才对。” 这场唇枪舌剑总算被我搪塞过去了,可我对廖学文却一直耿耿于怀。 车间在加工南瓜饼时,经常会产生一些下角料,以前工人们都把下角料卖给附 近的养猪场,换来的几个钱大家就买点吃的,或是攒够一顿饭钱抽空出去喝酒。由 于涉及的金额不是很多,所以对于这种情况,厂里睁只眼闭只眼。我想收拾廖学文, 决定从这里下手。 一天下午,我留意到附近养猪场拉下角料的那辆农用三轮车已经进入了工厂, 就故意守在大门口,假装询问门卫一些情况,心里却在等待着那个三轮车的出现。 果然,一会儿的工夫,三轮车由车间向大门口这边开过来,车上装满了下角料。 我告诉门卫把车扣下,然后通知保卫科,对三轮车的来龙去脉一查到底。 我的目的当然很明确,就是欲加廖学文之罪。也不知是保卫科长领会了我的意 图,还是廖学文配合工作,总之“案子”很快查清了——本来就很清楚。我以“贪 污”和“挪用公款”的罪名撤消了廖学文车间主任的职务,并留职查看,削减百分 之五十的工资。 撤了职的廖学文刚开始颇不服气。他说车间主任我不干可以,但你不能给我加 这么大的罪名,我担负不起! 我说你有什么担负不起?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他居然指着我的鼻子说:“周强, 你别太得意了!你凭什么克扣我们的午餐补助?我们工人自己收集下角料,赚点午 餐费都不行?好,你说我贪污、挪用公款是吧?告诉你吧,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我们那几个钱,跟你比起来,还不是小巫见大巫!” 什么小屋大屋的,老子管你那些! 人一旦给他定个罪,甭管它是真是假,肯定够你顶一阵的。廖学文开始挣扎了 一段时间,终于没了底气,不为别的,老婆孩子受不了了。廖学文老婆早已失业在 家,儿子正在读高中,功课紧,老婆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专职在家给儿子做饭。 家里的花销全指望廖学文一个人的工资,三口人紧紧巴巴的,倒也还过得下去。现 在一下子只拿回去一半的工资,而且又听说是因为贪污、挪用公款引起的,老婆就 不干了,跟他闹,说你个没良心的,你贪污公款在外面花天酒地也就罢了,现在又 害得我们只能花上半个月的工资,儿子还要交补课费,这供热费说话也就该交了。 你还让我活不活呀!只两个月的工夫,廖学文就撑不下去了,主动找我谈了两次, 请求给他找个岗位,只要能全额给他开工资,他什么都肯干。 我趁机把他的罪状一一罗列了,又狠狠地教训了他一番之后,才叫人事科给他 安排到锅炉房,推煤推灰。 没有了廖学文这个眼中钉,我在原料收购上大捞特捞,顺风顺水。 不排除异己,工作就没有办法开展。这是我上任这段时间以来最深的感受。 恒润工厂建厂将近三十年,机器磨损严重,每年生产之前都要进行大修。维修 资金少则二十几万,多则上百万。这一块的资金省公司是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拨付 的,否则生产无法顺利进行。有道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就经常哭给他们看。 省公司的人也并不个个都是精英,你把情况谈得紧迫些,把问题说得严重些, 他们又不经常去厂里,怎么能掌握详细的情况呢。我是从来不打什么文字报告的, 那太麻烦,有些事情,一旦形成文字,就复杂了。我一律当面跟公司的领导侃,见 机行事,自圆其说,何必白纸黑字写出来呢。更何况我一共也认识不了几个大字。 只要维修资金一到手,就由不得他们了,我的工厂我做主。 我为工厂效力,首先不能亏待的就是我自己。车子有了,是省公司给工厂的, 基本上也就是给我的,因为只有我最有资格坐上去。房子嘛,一定要换个大一点的, 还要装修得豪华一些,这样才不失厂长的身份。反正所有这一切,也不用我自己掏 腰包。 那么,机器设备、厂房等等的维修工程承包给谁呢?这必须找自己的人,才能 保证我在如何使用维修资金的事情上不露出破绽。 人也真他妈的贱骨头,想当年我刚到这工厂时,赶上兜里没钱,想去仓买赊包 烟,没门儿!如今我是谁呀!我还是到那家仓买赊东西(狗日的居然还不倒闭), 别说是一包烟,就是一条烟,也拿了走人,签字都不用。仓买里什么没有啊,居家 过日子用的,油盐酱醋茶,干脆就让老婆来赊好了。也让她知道我的能力,知道晚 上到底应该给我个后背,还是应该给我个媚眼。瞧瞧!这就是权力——我必须牢牢 握在手中的权力! 有了权力的男人,是会引得许多女人来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