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雪爱我,这我知道。可自从我去洗头屋东窗事发之后,她就不再理我了。我 听小杜说,小雪还曾要死要活的。我感到愧对小雪,想跟她解释一下,请她原谅, 可是她不给我机会。我上财务科办事,她的目光就躲着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让我心里非常难过。 财务科科长徐婧宜对我很友好。一开始她也不是这样,我去财务科办事,她也 带理不理的,后来我出差给她带回一套高档化妆品,她喜欢得不得了。从那以后, 她就对我另眼相看了。我有时把出差的天数多加个三两天,她也睁只眼闭只眼,大 笔一挥,“徐婧宜”三个字就签上了。 徐姐知道了我和小雪的事情以后,也劝过小雪,后来又劝我想开点,说小雪固 执得很,坚持要跟我分手。小雪的无情让我绝望。 徐姐真是个会体贴人的人,一天晚上,她突然邀请我吃饭,说是要给我一个惊 喜。我答应了,因为在小雪不理我的这段日子里,我太需要惊喜了。 晚饭安排在君悦酒店,不是很豪华,但绝对温馨。我坐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徐 姐带着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进来了。徐姐介绍道:“这是赵莹,大学刚毕业。这是 小周,恒润工厂办公室主任。”我当时正为小雪不理我而烦心,徐姐这时候介绍赵 莹给我认识,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徐姐又说:“今天大家就算认识了,你们年轻人以后要多沟通、多交流。小莹 有才能,有文凭。小周呢,聪敏机智,口才好,长得帅,你们在一起交往,一定有 说不完的话呢!” 那女孩挺大方的,我们聊了没几句,徐姐突然说有事先走了,嘱咐我吃完了饭 别忘了送送小莹。 路灯下的赵莹怎么也让我无法惊喜,那两个眼镜片总是反射着强烈的光,让人 很恐惧:我感觉她不用我护送也绝对安全,没有人敢袭击她。我不好问她的年龄, 但看起来虽没有徐姐年纪大,但却完全没有徐姐身上的活力与风骚。唉!枉费了徐 姐的一片苦心。 第二天,徐姐迫不及待地问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没把昨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赵莹呀!我跟你说,人家可是金枝玉叶,高才生!你知道她是谁吗?她老爸 可是安港市检察院的副院长!” 我心里很是为之一震! 我说:“哦,你说她呀!很好啊,我昨晚一直把她护送到家门口呢。” “太好了!这下我跟老赵也有个交代了!” 我不是不给小雪机会,可她不理我,我一个大男人,还想让我怎么样。徐姐说, 你就找个女孩儿给小雪看看,将来让她后悔去吧。我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又没道理。 但将来能有检察院的人罩着,对我来说倒是实实在在的。 我跟赵莹很快就结婚了。 我终于不用再看小雪的脸色,可以扬眉吐气了。看见小雪,也不再像做了贼一 样不自在,而是心头会隐隐升起一种复仇以后的快感。 然而,陆东明却开始渐渐地疏远我了。 徐婧宜因撮成了我和赵莹的婚事也受到了老陆的冷遇。不过,他们之间似乎有 过什么不愉快,徐婧宜不再总往厂长办公室跑,也很久没跟陆厂长一起出差了。这 让我很疑惑,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早在九十年代初期,各地中小企业的体制改革就开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恒润 工厂之所以迟迟不改,就是因为在任厂长的百般阻挠。他们清楚地知道:“有权不 用,过期作废!”而企业制度改革以后,各种制度都是相当完善的。 在恒润,历年来在任时间最长的厂长是五年,最短的只有一年。如果任职期间 搞改革,且不说需要耗费许多精力,新体制下严密的监督监管机制,对自己大权独 揽的优势也相当不利,所以每次省公司下达上面的改制方案时,恒润要么找出各种 理由坚决反对,要么做做样子不了了之,总之最后都会宣告改制失败。 陆东明也不会例外。他上任以后,省公司就指望他继续推进改革。为了对上面 有个交代,陆东明还专门成立了“改制办”,自己亲任主任,工作人员包括财务科 长、人事科长、办公室主任等,结果改制工作没什么进展,以徐婧宜为代表的保守 派坚决反对企业改制。工人们本来就不想砸掉自己的铁饭碗,再经过保守派代表的 蛊惑,更是极力反对改制。 改制工作没什么进展,省公司便开始督促陆东明,要他尽快把改制方案送交省 公司。老陆没办法,就把具体工作交给了徐婧宜。 徐婧宜可不是肯白白为谁出力的人,她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跟厂长磨磨唧唧 地要几个加班费,她没那么傻。她利用权力之便,虚开了工厂购煤的发票。报销发 票是要经办人签字的,徐姐就找到我,让我在发票上签字,我看到报销票据单上已 经赫然签上了陆东明的大名,况且徐婧宜答应事后我们的利益三三三分成,就毫不 犹豫地在经办人一栏签了字。 我从此卷入了徐婧宜和陆东明的利益关系中。徐姐在处理许多账务时都需要经 办人签个字,我就常常是那个签字的经办人。 徐婧宜跟陆东明的关系,厂里的人怎么说的都有。有人说,早在陆东明当办公 室主任时,和徐婧宜关系就很暧昧了,一起去省城出差,两人晚上在车里开始云雨, 结果因为没打双跳灯而被当地的交警罚了款。也有人说,他们完全是被利益拴在一 起的,一个管圈钱,一个管报销,珠联璧合,想不好都难!还有人说,陆东明最近 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这话不管是真是假,都让徐婧宜无法接受。徐 婧宜凭借自己与陆东明的暧昧关系,明的暗的得到了不少的好处。现在,一旦大家 知道了老陆另有新欢,徐婧宜这样的女人,心理会产生巨大的不平衡。 省公司审计部在对恒润工厂进行内部审计的时候,发现了财务处理上的漏洞。 实际上,我经手的发票不光是购煤发票。我是办公室主任,工厂需要购买的东西太 多了,除了设备、工具等需要物资科采购以外,其他的都要由办公室购买,包括招 待所、食堂的日用品,这些事情我和徐婧宜心里都清楚,陆东明知道的,只是一部 分。 审计部的审计报告已经打到了省公司,省公司企业部来人了,不是查账,而是 来推进改制的。要求工厂先自查账目,摸清家底,然后拟出改制方案。 很快,改制方案出来了,工人们一听说每年工龄才拿到六百元的补偿金,纷纷 起来反对。武厂长从前所管辖的部门,不但反对改制,还翻出了许多陈年旧账,什 么拖欠的加班费啦,什么应得未得的奖金啦,等等,扬言这些遗留问题不解决,改 制休想进行! 工人们反对改制的呼声越来越高,一些趁火打劫的人也开始站出来起哄,我也 终于从风言风语中听到关于工厂用煤数量、日用品、食堂设备等等账物不符的质疑 声。 我问徐姐怎么办? 徐姐镇定自若:“你慌什么,难道你要不打自招吗?” 那段时间,我对徐婧宜特依赖。说真的,在陆东明面前,我是不敢随便说话的, 在徐姐面前就不同了,她总是能把我的担心及时化解掉,让我看到的是美好的未来。 一天,山东的两位客户来给恒润厂送打包带的样品,陆厂长、物资科的杨科长、 财务科徐科长都在招待所作陪。由于双方谈得很融洽,陆东明嘱咐我晚上备下一桌 好酒好菜招待两位客人。 那天在座的都没少喝,包括我。后来陆厂长和杨科长先走了,临走时陆厂长嘱 咐我多陪一会儿两位客人。令我惊喜的是,这次徐姐居然没跟陆东明一起走。吃饭 的时候,由于她也喝了酒,所以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给她本来就姣好的面容增添 了几分妩媚。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就向我微笑。 等我安置好客人,自己回到房间时,便一头扎在了床上——我喝多了。正当我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时,徐姐敲门进来了。 我立刻坐了起来,不知怎么,我忽然有些紧张,顺口说了句:“徐姐,还没睡 啊!” “我知道你喝了不少酒,特意来看看你!瞧瞧,喝多了吧?我去打盆水来。” 说着,徐姐就真的给我打来一盆温水,蹲下来,给我洗脚。 我坐在床沿上,低头看着徐姐那美丽的面庞,享受着她双手温柔的抚摸,心想, 赵莹怎么就没有这么一次呢?也许小雪会有?可小雪他妈的不理我!眼下,这个女 人,给我关心,给我爱抚,给我温暖的这个女人,是最最真实的。我相信,我想要 的,她都能给我! 是的,我想要的,她都能给我!她把我的双脚用雪白的毛巾擦干,然后把它们 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前,“傻孩子,喝了那么多酒,脚还是这么凉,姐给你热热。” 她说。 我的双脚,幸福地触到了那两团柔软的海绵,霎时间,一股热流由脚底而生, 迅速传遍我的全身,热流转而变成了一股能量,像火山一样在寻找一个可以迸发的 突破口,我被这能量灼着、烤着,心在燃烧,嘴唇也在燃烧,眼睛里像要冒火,我 只想把眼前这片柔软的海绵彻底融化,来冷却我这灼热难耐的身心! 这个柔软得像海绵一样的女人,温顺得让我怜爱,让我激动。我性格外向,脾 气暴躁。我喜欢温顺的女人,喜欢在她面前威风凛凛的大男人的感觉。我不喜欢赵 莹那副严肃的学者面孔,讨厌陆雪在我面前桀骜不驯。此时此刻,我只喜欢怀里的 这个女人,她能给我温柔、体贴和理解,她说出来的话句句像甘露一样滋润着我的 心田。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我要把她占为己有,她说的话,她做的事,以及她的人, 都应该是属于我的! 火山终于爆发了,我的能量得以释放,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小雪开始用忧郁的眼神看我,我开始逃避她的目光。同时,我每次看见她,以 前有过的那种感觉还是隐约地出现,那就是,仿佛有一种复仇以后的快感。 我和徐姐缠绵了一段时间以后,有一天,她躺在我的怀里,忽然对我说:“老 陆知道了我和你在账目上做了很多手脚。他一开始想把这些账目查清楚,但又害怕 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就没有采取行动。” “我觉得老陆迟早会采取行动的。”“为什么?” “我娶的是赵莹,而不是他的女儿!” 徐婧宜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又不是你不想娶,是她不想嫁!我知道他们父 女俩现在都恨我,但这怪我吗?我有什么错?” “你是没有错,可我也不明白,当初你跟陆东明关系那么好,可你不但不帮助 他成全女儿的婚事,还公然给我介绍新的女人。你这不是跟老陆过不去嘛!” “我就是要跟他过不去!” 看见徐婧宜那忿忿不平的样子,我认为那些关于她的传言大概都是真的。 徐婧宜又认真地跟我说:“工人们现在趁改革之机生出许多是非来,老陆的位 置恐怕也坐不稳了。”她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周强,现在工 厂挺乱的,老陆的上告信,公司有,咱当地的检察院也有。这种时候,你和我,表 面上都必须跟陆东明站在同一个立场上。” “表面?” “对,表面。陆东明一旦把这个位置给丢了,那只有你来接任,才最稳妥。否 则的话,谁上来都会翻旧账的。” 我的思路开始清晰了。 徐婧宜是咽不下老陆在外面包养女人这口气,所以当年才把赵莹介绍给我的。 如今她又想在“表面”的掩护下向检察院举报陆东明。 徐婧宜因为激动而略带红晕的面颊着实好看,她见我终于与她心有灵犀了,就 鼓励我去为争取接任这个厂长做准备。 说句心里话,对于这个厂长,我已经觊觎很久了,只不过是没逮着机会而已。 陆东明对我还算不坏,要说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那就是他明知道我跃跃欲试, 却始终没有让位于我的意思。还有,他不应该跟徐婧宜好过。况且,按徐婧宜的分 析,如果不早日把老陆扳倒,对我和徐婧宜都是不安全的。 我不得不付诸行动了。 我做梦都想有一天能坐上这头把交椅,当一回真正的老大,但光靠等是什么也 等不来的。 我和徐姐拟好了一封匿名信,把陆东明怎么样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公款,怎么样 在外面包养女人,怎么样为一己私利而阻止工厂改制,等等,多加渲染以后,由徐 婧宜找人抄写一遍,向安港市检察院和省公司各寄去一份。 我觉得我也没什么过分的,历史总会重演。当初老陆想当厂长时是怎么对付武 德全的?我的目标也是想当恒润工厂的厂长,至于路上的绊脚石,不管是谁,只要 有可能,我都要一脚把它踢开! 我开始亲自去省公司跑官,同时将自己的“改革大计”向省公司的谭总做了详 细的阐释。 恒润工厂改革引起的风波,让谭总的政绩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审计部的审计报 告让他不能不重视,工厂关于陆东明贪污腐败的上告信雪片似的飞到他的办公桌上 ——他渐渐地对陆东明失去了信心。 与此同时,安港市检察院也开始介入对陆东明的调查。陆东明在工厂里的威信, 已经不足以维持日常的工作了。 我瞅准了机会,把那些当年经常与我在一起行侠仗义的小混混们全部召集到工 厂,负责管理装卸工人,或者,说他们行使保安的权力也不为过。不但工厂装卸这 块业务他们包下了,就连其他部门的临时工也得看他们的脸色,谁得罪了他们,谁 就很快会被清除出厂。 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来虚张我的声势。工厂有什么情况,我及时向省公 司谭总汇报,谭总就会把许多管理上的权力下放给我。我打着谭总的旗号,逐步树 立自己的威信,加上我的那些“狐朋狗友”,甩着纹了花纹的膀子整天在工厂院子 里晃,也给我壮了不少胆子。 我向来是敢想敢做,从不畏手畏脚。这样维持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谭总决定 召集恒润工厂的班子成员和人事部门的人员,去省公司与他一起商讨任命新厂长。 那天谭总有意识地让我也留在了会议现场。大家轮流表态。实际上,由我来接 任这个厂长,已经是十有八九,就差会上宣布了。副厂长也好,书记也罢,都明白 没有机会和能力与我抗衡,所以在他们表态时,也当着我的面说了我不少的好话。 省公司人事部的经理与恒润工厂人事科科长也象征性地做了下沟通,最后谭总做了 总结:“既然你们大家都推荐周强,那我也不反对。但你们一定要支持他的工作。 周强呢,也要马上进入状态,把全厂的工作抓紧抓好。现在你就当着大家的面表个 态吧!” 说心里话,在这种场合,我是说不出什么的,但为了表示我能够胜任这个厂长, 我就竭尽全力地粉饰我的语言,把我上任后怎么不辜负省公司领导的期望,继续推 进改制,怎么样能加强车间管理,提高产品质量,怎么样任人唯贤等等说了很多。 但我自己感觉还是像小学生念决心书一样,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坐上厂长的宝座。 我上任以后,徐姐常常在我面前邀功请赏,我也没亏待她。如今恒润是我的天 下,想怎么样,当然是我说了算。 夕阳西下了,那一缕残阳,血一样挂在天空。尽管肚子里已经空空的了,但我 还是不想吃东西,何况现在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别忘了,这不是在家。我抽出 了第四根烟,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