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阳早已经落山了,它带走了光明,只把一片黑暗留给人间。 我习惯地去掏烟,可是,已经没有烟了。 此时此刻,我倒真的六根清静了,没有了烟,没有了酒,也没有了女人,更没 有了——赌。 多少个美好的夜晚,我在烟雾缭绕中,与众牌友通宵达旦,构筑长城。赌赢了, 会有一笔不菲的收入;赌输了,权当出来凑个热闹。 打牌虽然不是什么职业,却绝对考验你的综合素质。 担任办公室主任以后,我就开始有机会接触省公司的谭总。我们去省公司办事, 谭总经理常常带过来几个人,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就来我们下榻的酒店,开个房间, 打牌。 那段时间,我正瞅准一切机会讨好上面的人。陪省公司总经理打牌这样的机会 我当然要紧紧抓住。我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给他点炮,还知道在什么时候该输,什 么时候该赢。总之,跟他们打几次牌,我向总经理交了不少学费,但我知道这是我 求之不得的。实践证明我的做法是正确的。总经理果然对我印象不错,以至于在物 色下一任厂长时,总经理已经明确地暗示过:这个厂长是应该由我来担任的。 我当了厂长以后,虽然遇到机会也偶尔跟总经理在一起打过牌,但腰杆明显直 多了。是的,如今不是从前了,我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厂长了。我要让总经理知道, 我脑子其实很灵活,我很会打牌。 当然,当了厂长以后,更多的还是跟朋友在一起打牌。我的所谓的朋友,就是 那些跟恒润工厂有业务关系的人,诸如纸箱厂的经理、材料供应商、包工头之类。 我喜欢跟他们在一起打牌,联络感情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他们都很大气,谁往 那一坐,身上都带个三万两万的,我喜欢看他们因腰缠万贯而神闲气定的样子。在 他们身上,我能把自信发挥到极致,因为我与他们不同,他们是个体户、民营企业, 花的钱都是自己的。我是国有企业的老板,我花的是公款,所以比他们财大气粗。 但我嘴上却要说,钱是借来的。尽管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借”来的钱是不用 还的。我这样说的目的,就是让这几个蠢货明白,工厂欠他们的纸箱款、材料款、 工程款等等,先别跟我提,提也没钱! 那几位果然很乖,他们也知道,有账在,还怕不算?迟早而已! 如果你认为我这是在赌博,在挥霍,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能说你什么呢?我 只能说你见过的世面太小! 去过澳门赌城没?没有吧?我去过! 我这一生,也算开了眼界了。早听说澳门赌城名气大,被传得神乎其神,只不 过在我心里,那只是一座圣坛,只能留存在梦里,现实中是无法接近的。 人就是这样奇怪,有些东西你明知道它是害人的,也跟你无关,你不去想它碰 它,也就自然地过去了,于彼于己,都无大碍。而一旦你有条件与它亲密接触了, 你就偏要去触及它,然后看它到底能给你带来什么样的伤害。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 的——刺激。 现在我有条件和机会去寻求刺激了。 那是春节期间市里组织的一次考察,我作为企业家代表参加了这次对新马泰、 港澳台六地的考察。 这一行,除了心仪已久的泰国人妖外,大概最令我神往的,就是澳门赌城了。 那天,我们几个人是晚上去的。与腰缠万贯的富豪相比,我们的底气当然远远 不够,作为澳门十一家赌场的龙头老大,葡京赌场那鸟笼子似的建筑让人想入非非。 一进入赌场,就有一道安全门挡在了我们面前,我心里开始有种莫名的紧张。 还好,这是例行的安全检查,所有检查程序和进入机场候机大厅时的安检程序一样。 我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金属物件,包括印着女儿大头贴的钥匙链,连同手提物品一并 交给安检人员检查。这里比机场还严格的地方是,不许带照相机和摄像器材进入。 进得赌场,金碧辉煌的装饰比那一排老虎机更吸引我的眼球,而这里是以赌桌 为主的,那一个个操着不同地域口音的富豪们,让你望而却步,我知道,我只能以 散户的身份用现金下注,过次瘾罢了,想以大额的筹码到楼上去赌,恐怕我还不够 资格。 赌场里,外国佳丽的艳舞秀、桑拿房里各种肤色的妖艳美女、体态婀娜多姿且 金发碧眼身段高挑的俄罗斯美女、按摩功夫一流的越南妹和泰国妹……所有这些对 于我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 那次从赌场出来,我带在身上的三万六千块现金已经全部输光了。我忽然觉得 自己很失落,我算什么?老板?高官?都不是!我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恒润工厂 的厂长我不可能干一辈子,我必须尽快建立起自己的经济实体。 我开始秘密筹建我的养殖场,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抽身去经营自己的生 意。 这年冬天,天气非常寒冷,储存在工厂院子里的煤都被实实地冻成了冰山,这 给挖煤的工人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廖学文同几个推煤推灰的工人一道,负责往锅炉房运煤。廖学文干活肯卖力, 亲自挖煤、装车,煤堆里已经被他掏出了一个约五米长的大洞,常常是装完一推车 煤,就要出一身的汗。 这几天天气转暖,挖煤似乎容易了些,廖学文就趁机钻进煤洞里,用镐头刨煤。 可谁知道,居然发生了不幸。我那天正躲在招待所里陪几个客人打麻将,忽然一个 推煤工人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煤堆塌方了,学文被砸在里面了。” 等我跑到煤堆现场时,廖学文已经被工人们救了出来,浑身上下沾满了黑色的 煤灰,一个工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毛巾给他擦拭脸上的血和煤。 我看到这情景,真的急了:“还不快送医院!” 工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将廖学文抬上了车。然而,车还没到医院,学 文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不敢隐瞒,及时向省公司作了汇报。省公司为廖学文的家属提供了三十万元 的补偿金,就是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知道,虽然廖学文的事情暂时安顿下来了,但省公司的老谭还是心有余悸。 我敢说,他至少从那时起,就开始怀疑我的能力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肚子感觉饿了,腿也有些酸痛。我这腿可能是风湿,平 时阴天下雨的,都会事先有感觉。而只要我一喊腿疼,就会有人给我送药,送偏方, 送药酒。有一次原料科的老余还特意让西藏朋友给我寄来了藏药。 今天不一样了,这里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人。腿更加酸痛了,也不知是坐久了, 还是明天真的要下雪。要是因坐的太久而疼痛,那明天就十有八九是晴天;如果不 是,那明天就该下雪了。我可以用我的风湿腿赌一回,准着呢。问题是——我还有 明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