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年,我才五十刚出头,正属于硬劳力,不可能回家咬草根儿眯着。胳膊腿儿 都硬棒的一个人,总得有点用武之地啊。 爱好写作的人就跟抽大烟似的都有一股瘾。在岗时工作越忙,心里头越迷了魔 了地想写。这会儿,退下来,照实说,该有工夫了。可是工夫有了心思却没了,我 瞅着报刊上发表的那些诗啊小说什么的脑袋直迷糊,这个流那个派,整得云山雾罩。 不要说让咱写,就连看都看不出子午卯酉,还跟着瞎掺和啥? 无巧不成书,我儿子那年没有考上大学,自个儿找了个地方学电脑,张罗要开 一个打字社。我媳妇的大学同学在一个大的国营公司管点事,说有一台日本进口的 小胶印机从打买来就没使,一直在仓库里放着,可以处理。结果,一台四万多元的 东西,我花了四千元就买回来了。我当了那么多年作者,在文联又交了那么多文友, 知道有很多文学社团和作者都想出小报出书,我编报纸办刊物时总往印刷厂跑,基 本上知道印刷那活儿怎么干。干脆,办个印刷厂得了! 我把印刷厂开在了家里,一张桌子就摆下了电脑,那台理光j81 胶印机也只占 桌子那么大的地方。我想得很简单,就想着能给文友印点啥创造点方便条件。 打字排版的活儿我儿子已经能够胜任,开印刷机的活儿就只能我来干了,我现 在算是闲人,这么一台小机器不值得专门儿雇个人,再说,我的头脑也不笨,找个 人指点指点肯定没问题。巧的是我有个朋友的弟弟就在一个国营印刷厂,他叫王二, 从学徒干到机长、调度、车间主任,听说最近承包了那个厂。我通过朋友找到王二。 他这个人很热情,一说就来了,来了就先帮我调试机器,然后教给我怎么摆弄,临 走,又一个劲儿跟我说,有事就尽管找他,别磨不开。往后,我和他真成了比我的 朋友还近便的朋友。 我记得开张的日子是1994年的“五·一”国际劳动节。文友们听到了消息,很 快就找上了门儿。我这个人毕竟是个文人出身,没有商人的头脑,总怕要高了价, 人家一说点困难,我就会主动降价,文友们印点啥都是自个儿掏腰包,我怎么好意 思挣他们的钱呢?就因为这个,连南方的文友也都找我印活,他们算得很明白,加 上路费,我这儿的价格也比他们当地要便宜很多。再说,他们只要把稿子寄过来, 设计版面、修改文字,我都包了,哪找这么省心的地方? 消息比腿跑得快,一些老朋友老同事听说我开了印刷厂,不管是出于信任,还 是出于捧场,也来电话问我,说是可以把单位的活儿给我拿来,价格也可以高点儿, 让我多挣点钱。我当然很高兴,但是我也不傻,我早就听说这里面的猫腻,价格高 了,我挣的多了,可回扣也不会少了,这种事儿只有找熟人才托底。不管怎么说, 人家都是好意,咱得领情。可有一样把我难住了:给公家干活儿,都得要发票,我 上哪儿弄去?真愁人! 有一天,我在路上碰到了文化局的朋友李三,他也是我的文友。我告诉他,我 退下来办了个小印刷厂。李三很惊讶,眼珠子瞪老大:你下来办厂?有门路吗?我 说:要啥门路?靠我这些文友……李三一挥手,截断了我的话,就你那些文友,哪 个不穷得尿血?你也真够大胆,头脑一热就敢退下来办厂?你知道从机关提前退下 来的都是什么人?人家在位时都用手中的权势把人交下了,把路子铺好了,下来收 钱来了!你能和人家相比吗?再说,就你那直筒子性格,看人没有眉高眼低,说话 不会拐弯抹角,根本就不是做买卖的料。我叫他这一通破头楔,造得心里直发讪。 我说:事已如此,后悔药是买不着了,你要是想帮我一把,就给我介绍点印刷活儿。 李三一歪头说:那还用你说吗,单位要是有活儿,我肯定给你拿来!我说:给单位 干,我开不了发票。他说:公家的活儿没有发票不行。我说:不给发票,少要点钱 还不行吗?他说:公家的活儿不在乎钱,缺少手续不行。我说:我一个个人的小厂 子,哪来的发票?他沉吟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没办手续?我说:办啥手续?他说 :这你都不知道?办执照啊。我说:办什么执照?他加重了口气说:我知道了,你 是个黑户。你胆子也真够大了!你知道不知道,开印刷厂是种特殊职业,得先经过 新闻出版局审批,再经过公安局防火验收,然后到工商局办理营业执照,再到国税 局、地税局登记,还要到银行开户。我说:怎么这么多手续?他说:这还没算完呢, 你赶快找个明白人,问清楚了怎么办,抓紧时间去办,要不,要被管你的这些家无 论哪家查到你,把你的设备没收了不说,还得罚你款! 李三的话,吓得我脊梁骨一阵冒凉风。敢情,做个小买卖还有这些说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