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爬上山头,我已经是汗流浃背,两腿就跟不是我的了,不听使唤,挪不动地方。 我只好坐在一块石头上直喘粗气。 山下没有风,山上的风就大了,还凉。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风一过如贴了冰。 从山顶向下望去,围在山脚下的不只是胡一哥他们的村子,还零星散落着七八个村 子,村子的规模都不大,十几户人家的样子。过了晌午,山阴面的村子着了重彩一 般,墨绿厚重;山阳的一面村子打了亮色,明媚娇艳。看林人每天有这般好风景陪 伴,我心生羡慕了。 山顶红砖盖了两间简易的小瓦房,房子四周还扎上了围栏,围栏内种着好几样 蔬菜,每块菜地都能看出是经过精心修整的,稠密稀疏,错落有致。 看林人是听到外面的动静了,推开木板拼凑的屋门,走出来。 你是谁啊,干吗?问话的人中等年纪,稍微有些秃顶,长得不像我想象的那么 恶劣,看去还蛮忠厚的。 我说,我是杂志社的记者,出差路过,来看看。 看林人有些生疑,到这大山沟里出差? 我拿出记者证给他看,他仔细地看过,递还给我,刘记者,屋里坐吧。 屋里的光线很好,收拾得也挺利落,看得出主人对生活的认真态度。 喝茶,我姓幺,叫我老幺就行。 这个姓很少见,老幺叫着也别扭。 我递给老幺一支烟,就你一个在这山上住? 老幺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说,原先还有媳妇,跑了。 生活条件艰苦了?我说。 不算艰苦。住在山上,四季可以种瓜种菜,林子里可以采蘑菇,采山珍。野兔 山鸡有的是。白天看风景,晚上搂着女人摸着女人的奶子睡觉,公家给发钱,多自 在。你说,能算艰苦? 我也点燃烟,听老幺说,一个人长年累月地在山上生活,最渴望的就是与人交 流。我听老幺说,我那媳妇也是村里的美人坯子,跟了我也是她们家的福分,找个 公家人,吃公家饭的,容易?她家连彩礼都没要,主动把姑娘嫁给我哩。你喝茶, 喝茶。我端起豁了边的碗,抿了一口。清新微苦。 老幺说,这是山上自产的茶,清火去热,滋肝养肺的。前年,来了一个放蜂的 南方人,说话蛮里疙瘩的,脸长得白。那小子还会做饭,能把野菜也炒得喷喷香。 熟悉了,来往也就密了,那小子知道外面不少新鲜事,就把我媳妇听迷糊了。我下 山去镇上办了两天生活,回到屋里,放蜂的人和我媳妇都不见了。给我的屋里留下 了两罐蜂蜜。没有了女人的日子,还真他妈的不太好受。 我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面锅盖大小的铜锣。听村民说,你的锣敲得很地道。 老幺又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们说啥了? 我说,八拐村的胡一哥说你敲锣告诉他听电话,他挺感谢你啊。 老幺笑了,说,这里八九个村子,就我这儿能有信号。 我看到木板拼成的桌子上,放着一部样式过时的手机和一堆电池。 我们这儿没有电,每次去镇上办生活,都要充好几块电池,够用十天半个月的。 胡一哥可是用我电话最多,通话时间最长的。 我说,胡一哥是我们杂志社重点培养的作者,是个业余的作家。 老幺说,是吗?怪不得每次来听电话都听他说什么情节啊,人物啊。敢情他还 会写小说,不简单啊。 是啊,胡一哥是很有发展前途的,现在已经是你们县作家协会的会员了,将来 总是要走出这个大山沟,成大事的人。你也算是为作家的成长,助了一臂之力的人 啊。 是啊是啊,我最佩服有学问的人。你说,要是我也有学问,知道的事多,我媳 妇会跟放蜂的跑了? 我又递给老幺一支烟,点上。老幺啊,听群众反映,你的锣声好像还招呼其他 的事啊。 老幺怔了一下,说,记者同志,你不会是来采访这个的吧? 我说不是,胡一哥是我们重点关注的作者,对他家里的情况我们比较关心和了 解。听到些反映,来了解了解。 老幺说,我看胡二妹对她哥真是尽了心,就对二妹说,我可以让她哥来听电话, 但是二妹有空也要来陪我说说话。我是敲锣招呼过几次胡二妹,可我就是让她陪我 说说话,没有别的意思。 真的吗,老幺,好像还不只是聊聊天说说话啊。 老幺脸红了,那天我是多喝了点酒,对二妹动手动脚的,那也是酒性。我哪敢 犯邪心啊,人家是黄花大姑娘。我再也不招呼她了。 我把老幺忽悠得差不多了,说,老幺,我代表杂志社对您给予业余作者胡一哥 提供的方便表示感谢,希望你以后一如既往地继续支持我们文学事业的发展。 老幺紧紧握着我的手,说,谢谢记者领导的鼓励,我一定做好,一定做好。 老幺送我出屋,我又环顾了四周的小山村,说,老幺,你的锣一定还招呼自己 的相好吧? 老幺狡黠地嘿嘿笑了,山里的婆娘,爱到林子里拾点便宜,有时我就睁只眼闭 只眼,互相帮助,互相帮助。 我走到山脚下时,又听到老幺的锣声,又在招呼哪个相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