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从夜总会出来,刘大伟叫了辆出租车,将苑小方送回家中休息。 清晨,雪已停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整个向南被雪打扮成了一个干干净净 的雪世界。刘大伟早早就起了床,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苑小方。穿好衣服,他却没吃 妻子已经做好的饭,而是直接来到苑小方家。刘大伟将苑小方从热被窝里硬拽出来, 拉着他去喝粥。苑小方虽然已经清醒了,但脑袋却被昨晚的酒精拿得生疼,嘴里还 满是酒气。刘大伟找了家粥铺,要了两碗小米粥、一屉包子、一碟小咸菜,边吃边 问苑小方昨天与何旭等人喝酒的事。 原来苑小方同何旭昨天下午就从河城回来了。两人在河城找到了沙晶的姐姐沙 丽,但沙丽很不配合,对沙晶这个妹妹表现得十分冷漠。何旭和她聊了几句,没唠 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从河城回到向南后,何旭没让苑小方回家,非拉着他上酒店 吃饭,并找来两个社会上的人陪酒。苑小方本来不会喝酒,但何旭却说当警察不喝 酒哪行,硬是给他倒了一大杯白酒。那两个社会人对苑小方一口一个“老弟”地叫, 连连敬苑小方酒,一会儿工夫就把他喝迷糊了。吃完饭后,何旭等三人又把苑小方 硬拽到今宵夜总会,又喝啤酒又唱歌,搞得苑小方连给刘大伟打过电话都不记得了, 只隐约记得是刘大伟把他从夜总会带走的。 听完苑小方的叙述,刘大伟说:“你和何旭这一趟的结果,我早有心理准备。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了结。我刘大伟受点屈没啥,但不能让干坏事的人逍遥法外!” “唉,可是案子查成了这样,下步可怎么干呢?”苑小方叹口气说。 “别泄气呀!”刘大伟拍了苑小方的肩膀一下说。 苑小方点点头,刘大伟的执著劲儿让他已经泄了的气又鼓了起来。 “不过,和那个何旭接触你可得小心点。”刘大伟十分郑重地对苑小方说道, “可千万别让坏人把你拉下水啊!” 刘大伟这句话让苑小方回想起昨天喝酒的事,也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和这些社会 上的闲散人员胡乱交往。之后,刘大伟又把姜老太太家的蹊跷事简单向苑小方说了 说,准备让老太太来队里辨认沙晶的身份证。 就在两人的早餐快吃完的时候,刘大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钟志远打来的 电话。钟志远在电话那头着急地说:“‘大锤' 呀,你赶紧到单位,出命案啦!” 刘大伟知道,今年以来向南县一起命案未发,这是公安部提出“命案必破”以 来,向南县命案发案形势最好的一年。可是如今离年底不远了,却突然发了这么一 起命案来。刘大伟晓得事情的严重性,扔下筷子对苑小方说道:“不吃了,走!” 刘大伟、苑小方赶到警队时,果海涛、钟志远和队里负责现场勘察的小黄正坐 在队门口的一辆白色捷达轿车里等着呢。这辆已经跑到了报废期的老捷达,是队里 唯一的一台汽车,着实没少给队里出力。只因局里经费紧张,根本拿不出钱来给刑 警队买车,所以这台老车也只有超期服役了。 刘大伟上了车。苑小方不是重案组成员,果海涛便没让他跟着去。在去案发现 场的途中,钟志远把案件的简要情况向车里人介绍了一下。今天早晨队里值班民警 接到向南县下辖的旺吉乡一个农民报警,该人称其早上在去自己亲属家的途中,在 一片荒地里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跤,不想竟是一具用塑料编织袋装着的女尸。值班 民警已给当地派出所打了电话,要求他们马上出警保护现场。 由于雪后路滑,果海涛、刘大伟等赶到案件现场的时候,旺吉乡派出所的周彦 春所长和两名民警已经在这里守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果海涛上前和三人分别握了手, 问周彦春:“打电话报警的人呢?” “我们来时就没见着,”周彦春皱着眉头说,“现在的老百姓觉悟不高,都怕 摊事儿。” 果海涛点点头说:“可以理解,能给咱们打电话报个警也算有觉悟了。” 几个人说着,一起走到了女尸旁边。这具女尸被装在一个普通的塑料编织袋里, 袋口已被解开,露出了女尸的头和少部分上身。女尸的脸被犯罪分子用利器划得血 肉模糊,惨不忍睹,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长相。女尸的头发染成了金色,两只手的指 甲则都染成了红色。她浑身赤裸,右上臂有一个黑褐色的痦子。由于这女尸的皮肤 很白,所以她右上臂这颗痦子很显眼,像一颗黑豆掉在了洁白的雪地上。 昨夜的一场雪,把案件现场所有的痕迹都掩盖了。至于雪地上的一串串脚印, 则是报警者和现场的民警们留下的,已完全和案件无关。即使这样,果海涛还是让 钟志远、刘大伟和小黄在女尸周边进行一下勘察,看能否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在刑警们忙着勘察现场的时候,县局刘占刚局长和主抓刑侦工作的副局长杨宪 文也驱车赶到了。果海涛迎上前去,把现场情况简要和两位局领导汇报了一下。两 人随果海涛走到尸体前,仔细察看了尸体的状况。此时刘大伟也在女尸前站着,两 眼注视着尸体,对刘占刚等人的到来视而不见。 “你看出了什么?”刘占刚问身边的刘大伟。 “我觉得她不应该死在这儿。”刘大伟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眼睛始终都没有 离开地上的女尸。 刘占刚缓缓点了点头,没再问刘大伟什么。 “这起案子跟市局汇报了吗?”杨宪文问果海涛。 “已经汇报了。市局刑警支队和刑事技术支队的人都已经出来了,估计中午就 能到。” “你们抓紧把尸检做了,市局同志一到我们就开会研究侦破工作。”刘占刚向 果海涛下了命令。 下午一点多时,市局主抓刑侦工作的副局长乐祥和带着刑警和刑事技术支队的 同志赶到了向南。大家来到县局会议室,准备开会研究早上的杀人案件。由于公安 局接报案时间是十二月五日,这起杀人案件就被命名为“12·5 ”案件。 县委县政府对这起案件也非常重视,乐祥和等人刚到会议室坐下不久,县里就 来了领导,而且不仅主抓政法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和副县长来了,政府一把手、县长 卓飞也来到了县公安局。年底突然发了这么一起命案,可能是对公安机关的工作不 满吧,卓飞县长的脸色很不好看,即使是微笑,让人看上去也很不自然。双方领导 寒暄了几句后,会议便开始了。主持会议的刘占刚让果海涛先介绍了“12·5 ”案 件的相关情况。 果海涛把早上的接警情况详细介绍了一遍,并通报了尸检结果。经尸检,发现 被害人的颈部有一道勒痕,其他部位则完好无伤,其死因系被人扼颈窒息而亡。被 害人的阴道内存有精斑,其被害前曾与人发生过两性关系,并且怀有五个月左右的 身孕。被害人的年龄大约在二十七岁左右,生前曾纹过眉,做过隆乳手术。至于现 场初步勘察情况,由于昨夜下了场大雪的缘故,民警们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听了果海涛的情况介绍后,与会的人们大都皱起了眉头,大家都意识到了侦破 这起案件会有极大的难度。刘占刚的目光从杨宪文及刑警队参会的几位同志脸上一 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杨宪文的身上:“杨局,你谈谈对这起案件的看法吧。” 在杨宪文发表看法前,县长卓飞插了句话,他面带微笑对乐祥和等市局来的一 行人说:“杨局长可是我们向南县的刑侦专家。他从当警察那天起就干刑侦,二十 年一直没离开过这个行当,不但在警队里有名,在犯罪分子中也是大大有名啊!” 乐祥和点点头说:“宪文局长在全市刑侦队伍中也称得上一个专家型的人才。” “你们是同行,你应该对他更了解。”卓飞接过话来,“在我们向南警队里, 对一起案件的看法,杨宪文说的话可绝对是权威啦!” “两位领导太过奖了。”杨宪文忙谦虚地说了一句,但心里头还是蛮受用的。 “你就别谦虚了,下面就给大家谈谈你的权威看法吧。”卓飞笑着说道。 杨宪文清了清嗓子,谈了自己对“12·5 ”案件的看法:“通过现场初步勘察 和尸检结果分析,被害人阴道内有精液,因此我认为这起案件可以定性为强奸杀人 案。由于被害人全身赤裸被装在塑料编织袋里,显然是作案者对尸体进行了搬运, 所以我们发现尸体的地点不会是第一现场。但这么一具尸体驮运困难,第一现场不 会距发现尸体的地方太远。昨晚的一场大雪给我们勘察现场带来了困难,犯罪分子 是如何搬运这具尸体的我们不得而知。现在我们侦破案件的关键,就是查清被害人 的身份。只有被害人的身份查清了,我们的侦破工作才会有进展。我建议,以被害 人尸体所在的旺吉乡为中心,向周边辐射五十公里,进行细致的走访排查,从中发 现线索。我讲完了。” “说得好!”卓飞带头鼓起了掌,与其同来的几位县里领导和参会的几个民警 也跟着鼓了起来。 “我不同意杨局长的看法!”卓飞等人热烈的掌声尚未停歇,一个大嗓门在会 场的角落里突然响了起来,让卓飞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僵硬。 卓飞、乐祥和等人的目光齐向说话的人望去。只见这人长得又黑又瘦,细长的 一张脸,一双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正瞪视着在场的几位领导。他,当然就是号称“刘 大锤”的刘大伟。 卓飞不认识刘大伟,把充满疑惑的一张脸转向了刘占刚。刘占刚也不认识刘大 伟,但上午出现场时对刘大伟有了些印象,就是没来得及问他叫什么。杨宪文见状, 忙给大家介绍:“这位是我们刑警队的民警刘大伟,前些天刚调来重案组工作的。” “刘大伟?”卓飞瞅着刘占刚说,“他是不是前段时间因打人被你们停职反省 的那个?” “是他。不过事实还未查清,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刘大伟同志违纪,所以我 们决定让他继续工作。”刘占刚不知道卓飞怎么知道了这件事。向南县实在太小, 公安局一个普通民警的事儿竟也传到了县长的耳朵里。 “噢——是这样。大伟同志以前似乎没搞过杀人案件吧?”卓飞继续问道。 “是没搞过杀人案件,不过刘大伟同志的工作一直都是很出色的。”刘占刚答 道。 卓飞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个从未搞过杀人案件的民警,竟然来反对县局 主抓刑侦工作副局长的观点,简直是笑话!” “难道一个参与侦破案件的民警连说一下自己看法的权力都没有吗?”刘大伟 盯着卓飞问道。 卓飞万万没有想到面前这没有任何级别的小民警竟然敢和他这个大县长顶嘴, 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弄得自己很是尴尬。 乐祥和见一场案件研讨会开成这样,感到啼笑皆非。他看着卓飞说道:“说对 说错都无所谓,大家都发表一些意见对侦破案件有好处。卓县长,我们还是听听大 伟同志的意见吧。” 卓飞点点头没说话,对乐祥和的话算是默认了。刘占刚见状忙对刘大伟说: “大伟,那你就谈谈吧。” 刘大伟把目光从卓飞身上移开,对乐祥和、刘占刚等人粗声粗气地说道:“我 不同意杨局的说法。被害人虽然生前与人发生过两性关系,但她全身除了颈部有勒 痕外,其他部位都没有伤,应该没有和人进行过激烈的搏斗,不一定是发生了强奸。 而且她怀了孕,因奸情杀人的可能性很大。再有一点,我看被害这女人又是染发, 又是纹眉、隆胸的,不大可能是农村人。以旺吉乡为中心进行排查,查不出什么结 果来。犯罪分子一定是在他处杀人,而后来旺吉抛尸,所以我认为应该以县里为重 点进行排查,尤其是一些娱乐场所。” 刘大伟这番话说完,整个会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短暂的冷场后,刘占刚率先 打破了沉默:“我认为刘大伟同志谈的看法很有道理,侦破工作应该在县里开展。 大家看呢?” 刘占刚话音刚落,与会的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还有人把目光投向乐 祥和,等着他拍板定调。乐祥和也觉得自己该开口了,便看了看与会的各位同志, 问道:“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见大家都没再说话,乐祥和便接着说道:“刚才宪文、大伟、占刚等同志先后 谈了自己对‘12·5'案件的看法,对这起案件都做了深入的分析,给案件的侦破打 下了良好的基础。综合几位同志的看法,我认为此案应从以下几方面开展工作:一、 马上成立专案组,占刚同志要亲自挂帅,强化对侦破工作的领导;二、要把被害人 的尸体保存好,尽快查清其身份,可在新闻媒体上发一则寻尸启事,同时以向南县 城区娱乐场所、出租房屋为重点进行摸排;三、被害人身份查清后,要针对其接触 关系开展侦查,务求尽快破案,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乐祥和的一番话,谁都听出了他是赞同刘大伟的看法的。作为与会公安机关的 最高领导,乐祥和直接对“12·5 ”案件的侦破工作进行了安排部署。会议开到这 里,最重要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只等主持人把会议结束。但是卓飞却没有等待刘 占刚结束会议,他阴沉着一张脸,同乐祥和简单说了句告辞的话,抬起屁股就走出 了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