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事情离谱得叫人匪夷所思。曹爽本来以为自己性命难保,结果不但保住了命, 并且当上了大将军。开始他总感到像一场怪梦,怕这梦醒了,又盼这梦醒了,见了 朝中文武大臣向自己参拜,恭恭敬敬称他大将军,请求示下,他脑子里就晕晕乎乎 的,想,要是梦就赶快醒来吧,醒来吧,再好再长的梦也是一场空!过了几天,他 才确信一切都是真的,他的确是大将军,新皇帝只有八岁,国家内外大事都需他做 出决策。明白了这个现实,他在狂喜之余不禁有些惶骇。从前仗着父亲的威权,他 过着锦衣玉食、浪荡逍遥的日子,父亲亡故,他袭了爵位,仗着先帝的恩宠,虽然 依旧贵盛一时,但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宠臣,陪着皇帝酒宴祭祀也就够了。如今, 外有敌国,眈眈虎视,内有权臣,私意难平,偌大的江山,太守刺史、巡边大吏、 台阁老臣、皇亲国戚,有的权高势重,有的世代荣宠,哪个肯服他?况且,他有什 么煌煌之德,有什么过人之才,有什么不世之功,有什么帷幄之谋……可以威服众 人,辅政安民?细细想来,一样也谈不上。曹爽当了三个月大将军,心中忐忑,一 改往日吊儿郎当、嬉皮笑脸、说话做事全无正经的样子,遇有重大国事需要他定夺 时,他虽无主意,但绷着脸儿,不表态,做高深莫测状。惯于酒宴征逐、走马行猎、 耽于享乐、无忧无虑的豪门贵公子曹爽,如今脱胎换骨,把自己演练成了一个大人 物。 夫人刘氏首先感到曹爽变了样子,道:“将军自从身居高位,怎么像变了个人 儿似的?” 曹爽问:“我哪里变了?” “哪里变了?不说平时绷着脸儿,一脑门子官司,就是那事儿也没了兴头,挺 尸似的,有什么乐趣?” 曹爽道:“大将军是好当的吗?国家大事我还顾不过来呢!” “呸,”刘氏道,“你别装大了,皇帝比你大不大?再大他也是个男人,见了 女人还不是像见了鱼腥儿的猫似的。先帝后宫八坊里养了多少女人,你难道不知道?” 曹爽道:“先帝委我以辅国重任,我是大将军哪!天子刚刚八岁,多少大事要 我决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生怕出了娄子,哪还有闲情在女人身上用心思?” 刘氏道:“将军此话当真?” 曹爽道:“有什么不当真?我有多少正事要办……”说着,推开刘氏,就要起 身。 刘氏按住他,冷笑道:“如此说,将军不但是大将军,而且是大圣人了?” 曹爽盯着刘氏钗环凌乱的粉面,抹搭着眼皮,问:“啥意思?” 刘氏道:“将军前些日子可是到邺下去了吧?” “去了,邺下乃大魏发祥之地,那里还留有太祖的神庙,我受命辅国,理当前 往拜祭。” “听说将军只带少数心腹随从?” “又不是杀伐征战,当然不宜多带兵马。” “先帝的两个贵人难道也随将军去拜祭神庙吗?” 曹爽翻身坐起,面皮紫涨,瞪圆了眼睛望着刘氏,急道:“听谁说的?” 刘氏不慌不忙地理着散乱的发髻,说:“怎么,急了?怕了?你从来还不是愿 意在女人堆里厮混,见了模样好一些的,就猴急得什么似的!” 曹爽涎着脸,笑道:“你也知道我的性情,梁惠王也说过,寡人好色嘛!可这 种事情毕竟不可张扬,我就是怕朝臣们在背后乱嚼舌头,坏了我的名声。” 刘氏道:“你是大将军,你怕的什么?举国之内,谁还有你大?天子倒是在你 上头,可天子不过是个小孩子嘛!我听说,干大事的人要不拘小节,建大功的人不 要怕别人非议,可你整日提心吊胆的,大事没主见,偷个女人还像个贼似的遮遮盖 盖,哪里有个大将军的气度?” 曹爽道:“依你说,大将军倒是好干的了?” 刘氏说:“大权在握,放开手脚,有先帝遗诏在,反你就是反天子,哪个敢抗 命不遵?再说,将军先父权倾朝野,是统御三军的大司马,钟鸣鼎食,上殿见天子 都不跪拜,乃举国第一豪门。将军既生于这样的人家,难道就没承继半点先父的雄 豪之气?受此重命,焉知不是先父地下护佑?” 曹爽不断点头,觉得夫人的话给他提了气,长了胆。刘氏又道:“将军初掌权 柄,头绪繁多,一时虚怯,也是有的。太尉司马懿与将军同受先帝顾命遗诏,将军 遇到踌躇难决之事,不妨先与太尉商议。太尉三朝老臣,年高功高,你是皇室宗亲, 名位在他之上,他自要敬畏你三分。功德圆满之事,自然首先归功将军,就是偶有 差失,有太尉担着,谁又敢说什么?” 曹爽揽过刘氏,就她的脸上亲了一口:“夫人高见,真乃我的智囊也!” 刘氏搪开他的手,正色道:“说正事呢,先别混闹。为政立威,首要是安插自 己人。自己人好比保暖的衣服和护身的铠甲,是万不可缺的。将军试看,无论是创 业和守成的君主,哪个没有忠心不二的文臣武将护着?将军先父得天子信重,还不 是因为是自己人吗?如今将军大权在握,四个同胞兄弟都是有爵位的人,给他们实 职实权,谁云不然?有他们护持左右,管保将军事无不办,功无不成,高枕无忧, 禄位长存!” 曹爽听了这番话,愈加底气大增,忙着起身更衣。刘氏问:“急匆匆的,却要 干吗?” 曹爽道:“你怎么忘了,今日我们兄弟不是要同去先父墓上祭奠吗?” 刘氏道:“这倒是正经,先父地下有灵,求他老人家保佑咱家世代做大将军!” 正说着,贴身侍女带着小公子来给曹爽夫妇请安。小公子年方四岁,名亭儿, 乃刘氏亲生,顽皮可爱,抱着曹爽夫妇的腿,奶声奶气地说话。 曹爽抱起亭儿,贴着脸,喜欢不够。刘氏点着亭儿的脑门,笑道:“看,我儿 虎头虎脑的,眼睛多亮!亭儿快快长,将来像爷儿老子一样,也做大将军!”转对 曹爽道,“带亭儿去吗?” 曹爽道:“一路颠簸,亭儿太小,就不必去了。这次家眷都不去,只我们兄弟。 先父地下有灵,看我们今日的光景,想必会含笑九泉吧!” 说起曹爽先父曹真,倒也是大魏的心腹虎将。但曹真并不是曹魏的宗族,他的 父亲原本姓秦,名秦邵,是和太祖曹操共谋起兵的至交。曹操被袁术兵马追捕,性 命危急,逃入秦邵家中。追兵至门,逼问曹操何在?秦邵应道:我就是曹操!追兵 不容分说,上前将秦邵一刀砍翻,割了首级,回去请功领赏,曹操因此脱逃,保住 一条性命。自此,曹操将秦邵留下的儿子养在家中,更名曹真,视若己出,和公子 曹丕一同长大。少时与公子曹丕一同出猎,一虎从林莽跃出,曹丕坐骑惊走,虎追 不舍。正危急时,曹真控弦发箭,矢贯虎胸,老虎应弦而倒,众人上前,挥刀执矛, 一顿乱砍乱戳,将虎杀死。曹丕下马,紧握曹真双手,叫着曹真的字道:“若非子 丹,吾命休矣!”曹操立将曹真拔擢到军中,使其统领一支最精锐的骑兵,名为 “虎豹骑”。这支铁骑如曹操手中一把心爱的利剑,所向必克,屡建殊勋。太祖时, 曹真即以战功封侯,至曹丕世,曹真已任军中统帅,为上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 事。黄初七年,曹丕病危,曹真、陈群、司马懿同受遗诏辅政。多年来,曹真率军 征吴伐蜀,战功卓著,虽然和曹魏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在曹魏政权中的地位和声望 却如日中天,比那些同胞至亲的王侯还要显赫。至曹睿世,曹真迁大司马,皇帝特 颁诏,大司马曹真上殿见天子时,可以佩剑,且不必脱靴,不必跪拜。这种荣宠, 又非常人所及。每次出征,皇帝亲临送行,有病时,皇帝亲到府上探视。曹真的人 品也令人钦敬,少年时的两个朋友曾和他一同征战沙场,不幸没于敌阵,他向皇帝 申请,分出自己的食邑封地封赏两个朋友的儿子,这种朋友之义、抚孤之仁在朝野 传为美谈。曹真虽为国家重臣、军中主帅,在营伍中却和将士同甘共苦,军赏不足 时,常以家财赏赉军士,所以深得士卒拥戴,皆愿为其所用。大司马曹真殁后,皇 帝颁诏褒扬,其辞曰:“大司马蹈履忠节,佐命二祖,内不恃亲戚之宠,外不骄白 屋之士,可谓能持盈守位,劳谦其德者也。”皇帝褒扬臣子的话虽不必全信,但 “持盈守位,劳谦其德”八个字对于曹真来说可谓名副其实的公论,也是常人最难 做到的。 曹真共有六个儿子,依次为爽、羲、训、则、彦、皑,时人称羡,号为“六骏”。 除长子曹爽依例袭爵外,其余五子皆被封为列侯。曹真的六个儿子不能说都是千里 马,“六骏”之说,或许是时人对大司马的谀词。但曹真生前的确对他的六个儿子 感到自豪并抱有厚望。弥留之际,六个儿子依次跪在榻前,曹真由妻妾扶起,一一 抚摩他们的头顶,眼光里含着无比的慈爱和欣慰,道:“吾平生所为,无愧于国, 吾儿长成,能保禄全身,使宗嗣不绝,吾愿足矣!”曹真老妻呜咽道:“将军位高 众僚,富贵传家,爵位罔替,何须过虑?”曹真摇头道:“富贵爵位岂能依恃?我 活着,好比这头上的屋顶,遮护着你们;我一死,就是一阵大风掀去了屋顶啊!” 榻边的人全都唏嘘无语。曹真声息微弱,挣扎道:“吾儿切记,高位不可久居,天 恩不可依恃,骄宠乃取祸之端,谨重乃全身之道……莫恋禄位,莫贪皇恩,谨言慎 行,凡事三思,三思……”至此已语不成句。曹爽膝行而前,抓住父亲的手,涕泗 横流,呼道:“父亲,父亲!”曹真睁开眼,含着眷恋和深情打量着长子,似乎在 问,我的话记住了吗?曹爽会意,哭着连连点头。手里牵着六岁小儿子曹皑的爱妾 裴氏近前,让曹皑抱住曹真的脖子。裴氏泣道:“将军放心吧,将军毕竟有六个儿 子,岂能个个不肖?”一丝凄楚的笑容从嘴角漾起,瞬息僵在脸上,曹真带着对六 个儿子深深的眷恋和期待离开了人世。 生于贵戚豪门的曹爽按说应该有父亲的禀赋和胸襟。但曹爽自幼及长,泡在膏 腴富贵之乡,呼奴使婢,锦衣玉食,虽无纨绔子弟的秽行败德,但却无半点砥砺上 进之志,读书不过粗通文字,没上过战场,没吃过半点辛苦,所谓武功,也不过是 纵马射猎,校场上的花架子。曹真军国重事在身,又常征伐在外,对诸子也疏于教 导和管束。承袭父亲的爵位后,如果曹爽只在朝中补个闲差,倒不失平平庸庸,富 贵一生。可如今曹爽鬼使神差地当了大将军,处权力的巅峰之上,也就是置身于命 运的罡风烈焰之中了。 且说曹爽被左右侍候着,穿绣金朝服,蹬虎皮朝靴,系翡翠玉佩,挎尚方宝剑, 一切装束停当,出得门来,早有六员穿牛皮锁子甲、戴紫铜护心镜的校尉迎候着。 他们都牵着马,各人手执一柄长杆兵器,有刀、矛、戟、斧、钺、叉,分两列恭候 着。这六名校尉个个身形壮伟,皆为虎罴之士,每当大将军出行,他们骑高头骏马, 护持左右,既是仪仗,也是贴身卫士。曹爽身材不很高,圆脸、微胖,眉毛疏淡, 眼神和善,颌下有三绺髭须,威仪稍显不足。校尉们俯身施礼,曹爽目不旁视,走 向他的车子。早有典军校尉发出号令,车子旁,由四百名士兵组成的方阵一齐高呼 :“大将军好!”声如响雷一般。曹爽微微颔首示意。两人掀起车幔,曹爽脚踏紫 帛软垫,坐进大将军专用的六马紫帷车中。这时候,礼官前来,禀告说,祭祀所需 的太牢、香烛、祭器、鼓吹等皆已齐备,请大将军示下。曹爽说了一个字:好!接 着,他的五个兄弟到车前参见。曹爽凭窗望去,见曹羲、曹训、曹则、曹彦个个衣 着光鲜,父亲爱妾裴氏所生的最小的兄弟曹皑年已十二,身着侯服,施礼后,瞪着 亮晶晶的眼睛向他望着,一脸稚气,却做庄重相,可爱复可笑。曹爽命羲、训、则、 彦四个兄弟上马,却叫曹皑坐进他的车子。队伍浩浩荡荡,出洛阳城,直奔曹真墓 地而去。 大将军曹爽和众弟兄祭扫完先父曹真的墓,已是黄昏时分。队伍回返洛城,行 至中途,忽闻山路上马嘶犬吠,正狐疑间,却见山坡林子间蹿出数十头凶猛壮悍的 大狗,吠叫着,直向车仗扑来。拉车的六匹马受了惊,鬃毛竖起,前两匹竖起前蹄, 咴咴长嘶,赶车的左右驭手慌了,跳下车,猛劲勒住马,护卫的校尉们挺着兵器纵 马向前。骑在马上的曹训见恶犬冲撞车驾,大喝道:“是何处恶狗?放箭!”兵士 们搭弓放箭,冲在前面的两条青黄色大狗中箭倒地,嗷嗷惨叫!这时,从林子里跑 出一彪人马,为首的两个人,一个穿着湖绿色紧身猎装,足蹬熊皮靴,腰挎宝雕弓 ;另一个也穿着猎装,挎着弓,一身素白。二人一边纵马奔跑,一边喝止狂吠的猎 犬。两马近前,护卫的校尉们喝令下马。二人滚鞍下马,校尉们扑上前去欲擒拿他 们。二人却不惊慌,道:“退下,我们与大将军说话!”校尉们不敢造次,簇拥着 到曹爽车前。 曹爽掀起车帷,见二人躬身施礼。曹爽认得,二人是太尉司马懿的两个公子, 长者名司马师,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瘦长脸,薄嘴唇,一双褐黄色瞳仁的鹰眼,中 等身材,壮硕而结实,一看就是风雨中闯荡历练过的汉子。他的弟弟司马昭大约二 十出头,比乃兄面色白皙,也更英俊一些,一双眼炯炯有神,似笑非笑。师、昭兄 弟施了礼,道:“我们从郊外行猎归来,不知大将军车驾经过,冲了仪卫车仗,使 大将军受惊,望大将军赎罪!” 曹爽正满腔怒火,阴着脸,见是司马懿的两位公子,仍是一脸严霜,说:“国 家是有法度的,若是别人,我断不容他!况且我今日出城祭父,却遭恶犬阻道,太 不吉祥了!”转对身边的一名官员道,“叫开道的人过来!” 师、昭兄弟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知曹爽要干什么。少时五个在前边逻察开道的 兵士到了。曹爽喝道:“你们瞎了眼吗?连这样一大群狗也看不到?每人先打二十 鞭子,回去再扒你们的皮!”曹爽说完,大家一时发怔。曹训在马上喝道:“打!” 一群虎狼兵丁冲上来,把那五个逻卒掀翻了,抡圆了皮鞭,噼噼啪啪猛抽起来!五 个逻卒伏在地上,惨叫着,却不敢动。曹羲本欲阻拦,但见曹爽一脸怒气,便缩了 回去;其他几个弟兄都沉着脸,骑在马上不做声;只有和曹爽同坐一辆车子的曹皑 扒着车窗,听着挨打的人声声求饶惨叫,满脸惊慌。师、昭兄弟见了这个阵势,也 感意外,司马昭刚欲开口,司马师拉一下他的衣襟,使个眼色,司马昭便止了步。 兄弟俩不做声,只在一旁闲闲地看着。 少时,五个逻卒被打得血肉模糊,拉了下去。司马师道:“大将军,我们不意 间冲了车驾,冒犯虎威,大将军仁心宽厚,令我们衷心感怀。就此离去,于心何安?” 说罢,吩咐手下道:“将黄卢和青亨带来!”手下人立刻牵来两条猎犬,都中了箭, 胸前血糊淋拉的,瘸着腿,瞪着惊恐的眼睛,嗷嗷嗥叫,不肯走,但仍被硬牵到曹 爽的车前。司马师道:“这是我家的两条猎犬,一名黄卢,一名青亨,家父十分爱 重。可今日惊扰大将军,带头冲撞车驾的正是这两个畜生!今日容我们在大将军面 前将它们明正典刑,以示惩戒!”说罢,兄弟二人拔剑向前,一人一只狗,猛地将 剑锋贯入狗的前胸。狗嗥叫一声,伏地蹬腿,慢慢气绝,黑红的血流了一地。 在师、昭二人杀狗之时,曹羲本欲拦阻,曹训在一旁气哼哼地望着司马兄弟, 想发作。但二人看曹爽坐在车子里,阴着脸,不做声,便不敢造次。师、昭二人杀 了狗,向曹爽俯身施礼,道:“请大将军发落!”曹爽一时语塞,没了主意。有心 责罚他们,碍着乃父司马懿的面子,投鼠忌器,难以发落;若不责罚,又觉得事情 哪里有些不对头,怒气难平。便放下车帷,喝一声:“走!”驭手忙抖动缰绳,驱 马起驾。但闻车声辚辚,马蹄杂沓,数百将士、礼官、杂役,骑马的、坐车的、步 行的,一齐从师、昭兄弟面前呼隆隆过去了。 师、昭二人等大将军的队伍烟尘散尽,方上了马,带着手下人众,驮带着射杀 的猎物,返回城去。 第二天,曹爽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憋闷。二弟曹羲劝道:“些许小事,无关宏 旨,大将军无须为此不快!”曹爽道:“若不是司马懿的两个崽子,我岂能容他!” 曹训在旁道:“这两个混小子气焰太嚣张了,来到车驾面前,竟然不跪,而且还敢 公然杀狗,以此羞辱大将军!如不惩戒,大将军还有什么尊严?国家还有什么法度!” 曹爽脸色铁青,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最后停在窗前,望着园中的花木出神。曹羲不 敢在曹爽面前多言,一来曹爽是长兄,二来曹爽位尊官大,三来他与曹爽乃同父异 母,与曹训才是同母兄弟,又比曹训年长,因此,他对曹训用不到客气。他瞪了曹 训一眼,道:“你不要乱说,惹大将军不快。昨日事出偶然,司马兄弟又不是来寻 衅,关乎什么法度尊严?大将军与太尉同受诏命辅政,戮力同心,方能共维社稷, 岂能为区区小事而生嫌隙?”这话明着是责备曹训,暗里是在规劝曹爽。正说着, 下人禀报说,太尉府来人求见。曹爽让羲、训二人回避,传来人进见。 来人是太尉府丞贾充,三十左右岁,原是大魏前世名臣贾逵之子,精明干练, 心机渊深,在权贵子弟中颇有声名,因此和师、昭兄弟成为莫逆之交。父亲贾逵死 后,贾充虽然承袭了爵位,但并无显职。他一边读书,一边结交大臣,经常奔走于 司马懿门下。像他这样的权贵子弟,一般是不肯屈己做别人家臣的,但贾充不同, 他心甘情愿做司马门下的家臣,并内外称意,深得司马父子的信重。 贾充进门,拜见曹爽,起身道:“奉太尉之命,为昨日之事,特代两位公子向 大将军谢罪。”曹爽板着脸,用大人不见小人怪的口气道:“算了吧,不是什么大 事,谈得上什么谢罪?”贾充道:“太尉听说后,很生气,深责两位公子。特让我 将昨日射杀的一只虎送与将军,以表谦谦之诚。”说罢,命把虎抬进来。就有七八 个家奴抬着一只死虎进来,虎皮斑斓,虎身上还带着箭杆。曹爽见了死虎,面色稍 平,不再提昨日的事情,命下人将库车国进贡的葡萄干十斤、车渠玉碗两只交与贾 充带给太尉,以示投桃报李。并让贾充带信给太尉,不日将登门拜访。贾充告辞, 回府复命,不提。 曹羲出来见了死虎,认为太尉谦恭结好之心可感。只曹训不以为然,说抬来只 死虎是什么意思?曹爽道:“管他什么意思,我难道会稀罕一只死老虎?太尉官高 爵尊,乃大魏三世老臣,平时能跟谁低头呢?如今有了这个态度,也看得出他没小 瞧我,我这个大将军在他眼里还有分量。太尉尚且如此,别人安敢不服!”曹羲和 曹训便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几日,刘放和孙资来访。两个人由曹爽上表荐举,已升任左右光禄大夫, 这是非常高贵和荣耀的爵位,一般由皇帝的岳丈大人来充任。如今皇帝还小,没有 岳丈,刘、孙二人久典中枢机密,年纪也大了,他们正要远离凶险的权力角逐的旋 涡,安享富贵尊荣,这个爵位正是他们所向往的。曹爽把他们延入大将军帐中,分 宾主坐定,说了些闲话。他们也都听说了太尉的两个公子无意间冲撞大将军车驾的 事情,便盛赞曹爽有胸襟,还引用了廉颇和蔺相如的典故,说明大将军和太尉的精 诚合作乃是国家之福。曹爽听着,面上没有表情刘、孙二人的眼光碰了一下,两个 人心里都。明白了,现在曹爽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他们两个人。他们虽然趁着皇帝 弥留的时刻把他举到了高位上,但是,唯有他们两人知道他的底细,抓住了他那个 见不得人的把柄。封他们左右光禄大夫是为了什么?不是让他们到一边去享乐吗? 不是让他们从他的眼前消失吗?这两个讨厌的老爷子,资格太老了,知道的太多了, 如果知趣,就不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了!在客气而冷淡的气氛中,结束了谈话,刘、 孙告辞出来。在大将军的门前,他们要上各自车子的时候,刘放低声对孙资说: “孙大人,上个月您送来的那个绛珠真是妙极了,不但箜篌弹得好,一开口能唱出 两支歌子,一声在喉,一声在鼻,哎哟哟,那个小味儿,真叫人不知怎么好!”孙 资挤弄着眼睛,笑道:“她的妙处不只是弹箜篌和唱歌吧?”刘放也笑,道:“敢 情你的绿玉还压过绛珠一头呢!”孙资又道:“刘大人可别冤枉我,挂在树梢的果 子总是好的,你要认为绿玉好,咱们就换。”刘放忙道:“不换,不换。”孙资见 下人们都在远处候着,悄声道:“刘大人知道,我是走了清商令的门子,才把她们 弄出来的。两女子原可是侍候先帝爷的。先帝爷殡天后,咱们能享受一下,也不枉 在先帝爷跟前呆了十几年啊!”刘放道:“够了,够了,咱哥儿俩这一辈子够本了! 你有绿玉,我有绛珠,此生何求也!”说着,向大将军府高峻的门楼努一下嘴, “这地方以后咱少来吧,人家烦咱们呢!”孙资翻着白眼,仰头望了一下天,轻吟 道:“老来要知趣,休惹官人烦。国事莫多问,花间觅清闲。刘大人,回府!”刘 放道:“别忘了,下月初三,我带绛珠,你带绿玉,备上一坛子好酒,咱们出游去!” 孙资应道:“忘不了!”说罢,两人上了车,分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