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罗占山的家是三间大草房,新盖的,中间开门,分东西两屋。罗占山住东屋, 西屋就是洞房。说是洞房,也只不过是新糊的墙,用白刀纸:新糊的棚,用新花纸, 方框中间带一朵荷花。这样,有雪白的墙映衬,棚上的一朵朵荷花便水灵灵出一种 鲜美来。除此之外,再能显示出新婚气氛的,就是炕上的一组炕琴,地上贴西墙并 排摆着的两只木箱,黄波椤木板打成的,鲜明着一道道水线。两个木箱的中间,上 端贴着毛主席的像,和善,慈祥。毛主席像两边,各贴着一个大红双喜字。这一对 双喜字同玻璃窗上贴着的一对大双喜字刚好凑成四个喜字。这在乡村是相当吉利的, 四喜临门。 洞房里一派喜气。兰兰的心却戚戚的,总也泛不出欢喜的涟漪。送母亲归来, 她就坐在炕沿上,耷拉着脑袋,沉沉的,想远去的母亲,想远去的弟弟。 耳听墙上挂着的北极星牌新钟敲了十响,早已躺进被窝的罗国就翘起一个大脑 袋,劝兰兰:上炕睡觉吧,都什么时候了。兰兰听了,全当耳旁风,动也不动,理 也不理。罗国又着急,又心疼,便扯了扯兰兰的衣角说,要不,你先躺下,我给你 讲故事。兰兰拨开了罗国的手,但人还是上了炕,扯过被子来,蒙在身上,再踅身, 背对着罗国躺了下来。 总算哄兰兰上了炕,罗国就笑了,笑出一屋月光。他转过身,脸朝着兰兰的背, 说,你想知道什么是“四大嫩”吗?兰兰不吱声,罗国就自言自语,“四大嫩”就 是:大姑娘手,垂杨柳,小孩鸡巴,黄瓜纽儿。说完了,罗国就硏了兰兰一眼,见 没有反应,就道,我再给你讲“四大红”吧,你知道吗?那就是:庙上的门,杀猪 的盆,大姑娘屁股,火烧云。罗国说完,用右肘支起半截身子,大脑袋朝兰兰那边 探着,像个倭瓜。见兰兰没有反对的意思,罗国心里甜丝丝的,又说,你知道“十 种人”吗?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吧。罗国舔舔下嘴唇,又说,一等人,是支书,扒 了旧屋盖新屋;二等人,是队长,喝了一场又一场;三等人,是支委,孩子老婆跟 着美;四等人,是财会,大小白边往回拽;五等人,是保管员,五谷杂粮吃个全; 六等人,是豆腐匠,大豆腐干豆腐可劲炝;七等人,是车老板,卖点草料下小馆; 八等人,是转业兵,除了训练就看青;九等人,是屯大爷,溜溜达达搞破鞋……兰 兰听到这里,忍俊不禁,扑哧一声就笑了。罗国一听兰兰笑了,心都开花了,便拉 起被边,朝兰兰被窝里钻。兰兰呼地从被窝里坐起来,瞪着一双眼睛,问,你想干 什么?罗国一看兰兰发怒,心一下子坠了下来,吭吭哧哧,想说点什么,磕磕巴巴, 吐不出一字来。兰兰见了,顿生怜惜之心,便说,我妈我弟刚走,我心情不好受, 你就原谅我吧。我既然嫁给你了,就是你的人了,今后的日子长着呢,还差这一天 两天了。罗国听了,就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想和你睡在一起。兰兰听了, 也没细想,就说,你把灯关了吧,罗国一伸手,就拉闭了灯。 兰兰知道罗国没有性功能是婚后一个月的事。 正月十五的晚上,兰兰同几个姐妹去城里看灯,看秧歌大赛,看出了几多激动。 回到家里,她接受了罗国,婚后第一次,让罗国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儿。兰兰的开放 乐得罗国周身战栗,打摆子似的。他一遍遍亲吻兰兰,抚摸兰兰,终于抚弄得兰兰 脱光了衣服,任罗国摆弄,闭着眼睛,周身哆嗦成一团。岂知,趴在她身上的罗国 只是瞎鼓腾,却不能插入。兰兰按捺不住,就翘起身来,问,你这是咋回事?罗国 仰着的头耷拉下来了,嗫嚅了好一会儿,终于说,我……不能……兰兰听了,头皮 一?,身子就瘫了下来。兰兰想一千,想一万,却从来没想过罗国的物件不顶用。 心一凉,兰兰的欲望也就软了。她把罗国推下身,背对罗国,哭了。听到兰兰的哭 泣,罗国的心更慌了。他不敢搬动兰兰,就给兰兰擦泪,一句话也不敢说。 眼见得媳妇娶回家半年了,还不见显怀,罗占山不急丁香急。丁香就跟罗占山 嘀咕,八成媳妇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怎么结婚大半年了,还不见显怀?罗占山心上 也犯疑。但他毕竟是书记,看问题比较全面,沉吟了片刻,说,怀孩子的事,男女 各占一半,要不,你哪天套套媳妇,看问题到底出在哪个方面。丁香想了想,也只 好这么办了。她便趁一个晚上,将兰兰唤到东屋,嘘寒嘘暖出一番假意,后来单刀 直入,便问兰兰:你们结婚也大半年了,怎么还不见喜呢?兰兰听了,两颊就红了。 她垂下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你咋不问你的儿子呢?说罢,人一挺 腰,踅身就进了西屋。 丁香听了,目瞪口呆,厚嘴唇颤抖两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儿子结婚大半 年了,媳妇肚皮还不凸出蛛丝马迹,她也曾怀疑过自己的儿子罗国,也曾想问问罗 国,但每逢要开口时,一见儿子那种心满意足的神气,便也打消了念头。现在看来, 拔出萝卜带出了泥儿,原本是自家儿子不争气,白长个葫芦不结籽。 丁香是个肥胖型的女人,膀厚腰圆,丰乳肥臀,粗胳臂粗腿,偏偏是度量小, 压不下事,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她原本想琢磨琢磨而后再告诉丈夫,可毕竟是 摁捺不住,也不管罗占山深夜回来困不困,累不累,便扯着丈夫耳朵唠叨。丁香原 以为丈夫听了这事会犯愁上火呢。因为他毕竟只有罗国一个儿子,罗国不能生育, 就意味着他老罗家断了后代香烟。殊不料罗占山听了,并不吭声,只是吸烟,一支 接一支。小屋里弥漫着烟草的气息,罩得棚下的灯光越发暗淡。丁香见了,心情愈 发烦躁,便一把夺下罗占山的烟袋,扔到地上,说,是好是歹,你倒是想个法子啊。 你不怕断子绝孙,我还怕老了没人养呢。罗占山就打个唉声,道,孩子无能,你让 我能想个什么法子。他这样答,眼睛眯成一条线,觑觑着,落在了丁香滚圆的胳臂 上。朦胧中,那胳臂便化成了兰兰那白嫩细腻的胳臂。目光再沿着胳臂上爬,就瞥 见了丁香蓬蓬勃勃的乳房,想象中,又变成了兰兰那饱满的前胸。罗占山这样想着, 浑身就有些躁热,眼神也变了模样。丁香看惯了这种目光,就往罗占山身边靠靠, 手搭在罗占山的脖颈上,说,你想干啥,就吱声,别那么吭哧吭哧的,像贼似的。 罗占山就哧的一笑,拉灭了灯,手落时,人就压在了丁香身上,软软的,肉乎乎的。 虽说如此,被压在身下的丁香犹自感到了丈夫的力气,暗自为自己得意。她哪里知 道,此时的罗占山,身下压的是媳妇丁香,心里想的却是儿媳兰兰。 心里有好事撑着,罗占山发泄得也快。丁香却不满足,便嘟嘟哝哝,找气生地 说,不曾想一个如狼似虎的老子,却养了个不中用的二尾(发y ǐ音)子。看来, 你也是个断子绝孙的命了。罗占山听了,心里便不好受,打个唉声,长长的,说, 无论如何,也不能绝户。丁香听了,顶了一句,说,不能绝户,说得容易,除非是 借种。罗占山就说,那可不行,肥水不能流他人田。丁香听了,便有些警觉,从炕 上支起身子,问,怎么,你……你还想扒灰?罗占山就气喘,说,我是想,我是想, 无论如何,也不能串了种。呸!丁香听了,气往上冲,一口黏痰就吐在了罗占山的 右脸上,说,咱村的女人,大凡有点模样的,都让你划拉了,归期末了,就想到自 己儿媳妇身上,我看你还不如撒泼尿浸死得了。罗占山听了,也不恼火,也不回话, 只是暗暗地想心事,美滋滋,辣溜溜。罗占山就像一头贪吃的老牛,已经撑得迈不 动步了,依然瞄着眼前的嫩草,淌着涎水。 因为揣了这种心思,只要瞄准机会,罗占山总往西屋跑,嘘寒嘘暖,极尽关心。 就有一天,罗占山从外边归来,见只有兰兰一个人在家,禁不住就心跳耳热。那时, 兰兰正往铁丝上挂衣裳,两臂光亮,两胸高耸,一枚毛主席像章闪闪烁烁。罗占山 眼睛扒着那两座高峰,心就突突跳了。他想了想,走近兰兰,眼睛咬住兰兰胸部, 突然,就伸右手,朝兰兰的胸口摸去。兰兰猝不及防,手中的一件衣裳落在地上, 问,你……干什么!罗占山心有准备,就答,结结巴巴:我想……我想看看你的毛 主席像章。兰兰摇摇头,说,这不是你给的吗,你还没有看够?罗占山嗫嚅了一会 儿,说,我想这个太小了,你跟我进屋,我再给你一个大号的。兰兰就白了罗占山 一眼,说,还是你自己留着吧。说罢,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裳,直腰,又往铁丝上 晾。罗占山见兰兰并无大恼大怒的样子,胆子长了。他就盯上一步,两手从后边绕 过,双臂合围,一齐按在了兰兰的乳房上,气喘如牛。顿时,兰兰感到热血上涌, 两颊如火。她猛地回过头来,说,你,你想干啥!罗占山胆怯了,松开两臂,眼睛 一闭,说,我……想摸摸你的心跳。兰兰剜了罗占山一眼,转身,就朝院外走去, 把个罗占山扔在那里,呆呆地,像根木头。 也是工夫不负苦心人,盼星星,盼月亮,总算让罗占山等来了机会。那一日, 丁香的嫂子捎来了信,说是丁香的哥哥得了阑尾炎,住在县医院里,准备做手术。 丁香听了,便张罗着进县城,看她哥哥。罗占山就让罗国送丁香。 那天的月亮很圆,星星却稀,空气里蒸腾着一股牛粪的味道。天气闷热,一丝 风也没有。家家户户都洞开着门,大敞着窗户。尽管如此,沉闷的空气依然逼得人 们喘息艰难,动则出汗。于是,人们便纷纷走出家门,聚在树下,堆到街口,仨一 伙俩一串的,闲聊,扯大膘。 罗占山从外面进屋时,已经是近子夜了。他躺在炕上,浑身上下只穿一条裤衩, 依然胸中烦闷,心里躁乱。这使他一次次想起西屋,想到西屋里独眠的兰兰。 想着想着,罗占山的胆气就想上来了。他悄悄下炕,光着一双脚,再轻轻靠近 西屋的门,小心翼翼。西屋的门关着。他就贴着门缝往里边盯,屏神凝息。他本来 也没指望看见什么,但他却看见了兰兰,仰躺在炕上,伸展着白胳臂白腿,月光下, 泛着白瓷一般的光泽。顿时间,他心跳得狂烈,血气上涌,底下那物勃然而起。可 一种羞耻感油然袭上心头。他想了想,又退回了东屋,蹑手蹑脚。只是,躺在炕上 的罗占山的眼前总是浮动着兰兰的胴体,总是变幻着兰兰的姿态,总是跳跃着兰兰 的曲线。再也按捺不住了。罗占山再一次爬起来,从炕上,再爬上后窗台,出溜下 去,朝房西溜去,贴着墙根,一步步前挪。片刻之间,他就挪到了西屋窗下。西屋 的北窗也半开着。罗占山伸出右手,缓缓地扒动窗户。待窗户洞开后,他两手攀窗 台,右脚蹬窗框,轻轻抬脚,人就跨上了窗台。在窗台上,他平息平息心跳,先朝 里看看,眯缝着眼睛;再朝外望望,睁大眼睛;然后,再伸左腿,人就落在了兰兰 的北炕上。 在以后的几年里,罗占山每每想起第一次扒灰,总是暗自称奇,在当年,哪来 的那么大的胆,又哪来的那么轻灵,像学了轻功。但在当时,他却只顾及靠近兰兰, 躺下去,再伸出右手,朝兰兰摸去,摸乳房,轻轻地,充满了柔情蜜意。再缓缓地, 将一只大手,向下延伸,再向下延伸。 梦中的兰兰觉得惬意,满足,禁不住呻吟起来,轻轻地,脸上湿着微微的汗水。 突然间,她想起身边的人并非罗国,便猛地扒开那只热手,睁开眼睛,忽地坐了起 来,声音惊出几分恐惧,道,你是谁?罗占山听了,连忙用手捂住兰兰的嘴,说, 别吵啊,别吵啊,我是你公公。他一边说着,一边翻身,压倒了兰兰。兰兰想喊, 嘴巴却被罗占山捂住了。兰兰就挣扎,两只手乱打乱抓。但无论怎样发狂,她也摆 脱不了罗占山的躯体,渐渐地,她遍体流汗,气喘吁吁了。也就是在这样的拼命挣 扎过程中,兰兰的内心却也挣扎出一种欲望,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欲望。尽管她从 心理上排斥,但从生理上,又有一种要求。这种欲望终于促使兰兰不再抗拒,甚至 有那么一闪念,她都有了想抱住罗占山的欲望。 兰兰的放松鼓励了罗占山。罗占山办起事来也就轻松、痛快。只是做贼心虚, 在穿透了兰兰后,罗占山匆匆下炕,拉开门闩就朝门外走。清醒过来的兰兰就说, 你站住。罗占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头问,咋的?兰兰从炕上坐起来,说,天 亮了我就去公社告你!罗占山听了,就笑,说,你想告我。谁信啊?牙狗不掉腚儿, 公狗还敢上啊。闹不好,我还说你陷害革命干部呢。再则说了,你告了我,看你还 咋活人。活不了就不活,大不了是一死。兰兰赌气地说。罗占山听了,脸就拉拉下 来,冷冷地说,你要是死了也只像死个苍蝇死个老鼠,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可惜了 你再也见不到你妈妈,还有你弟弟了。兰兰听了,心就是一阵抽搐,两手一捂脸, 哭了。罗占山见了,便慢慢走回来,坐在兰兰右侧,又生一分怜惜,哄道,听我话, 别张扬,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别人不会知道的。都是人啊,谁不知道谁啊, 你托生一回女人也不容易,要是不跟男人干事,不是白活了么。兰兰心思动摇了。 兰兰抹了一把眼泪,歪头盯着罗占山羞羞地问,要是有孩子咋办?罗占山就笑了, 说,你们这帮大闺女,怎么都怕这事。生孩子就让他生呗。生孩子更好,生男的是 我孙子,生闺女是我孙女,生什么都好。兰兰就哭,说,你是一条老狗,老畜牲。 罗占山点点头,见兰兰泪流满脸的样子,也动了悲悯之心,便说,别害怕,从今后, 你就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了。我会把你安排到学校里教书,拿现钱。我会对你更好 的,说罢,扭头就走,溜回了东屋。躺在炕上,罗占山不敢睡觉,怕兰兰走出门去, 真的去告他;怕兰兰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隔了一会儿,他就听见了兰兰插门的 声音,关窗的声音。再往后,他就听见兰兰的哭泣,黑夜里,凄凄惨惨,忧忧怨怨。 最先发现兰兰身体变化的不是罗国,而是丁香。那阵子,已进入了农历冬月, 除了土豆白菜,农家传统过冬蔬菜,只有酸菜。丁香就发现,每逢兰兰切酸菜时, 总是把酸菜心留出来,一片片地掰下来生吃,吃得津津有味,嘴唇流汁。开始的时 候,丁香并不甚注意。时间一长,她心里就犯嘀咕了。她几次想问问兰兰,掏它个 水落石出,可话到嘴边,又收住了脚。但她毕竟不是能容事的主儿,便同罗占山絮 叨,说,你看没看见西屋的那位,好像有喜了。那阵儿,罗占山迷迷糊糊,快进爪 哇国了,偶尔听丁香一说,心就咯噔一跳,立马揉了揉低垂的肿眼皮,佯作迷糊, 道,什么喜,有什么好喜的?丁香就咂吧嘴唇,说,我看八成怀孩子了。罗占山听 了,内心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他喜的是,兰兰如果真怀了孕,那就是说罗家不会 断了后代香火,而且,那一定是罗家的种,尽管差了辈分;他忧的是兰兰怀孕,必 然被罗国发现,惹起老伴追查,如此,他的西洋镜也将被拆穿了。想来想去,终于 被他想好了应付词,便说,依我看呢,就是真有喜了,也是好事,起码罗家不会断 种了。丁香听了,就气个口斜眼歪。她从被窝里钻出来,大半个身子斜倾着,一口 一口的粗气扑在罗占山脸上,声音也变了调:不会断种?你知道那是谁种的么?那 是野种,杂种?罗占山就笑,尴尴尬尬地,咧开大嘴,说,你管他谁种的干啥,反 正收获归咱们家就成。丁香一听这话,心上就有了些警觉,两腮上的肉也嘟噜下来 了,一双三角眼横楞上罗占山,横楞得罗占山心里一阵阵发毛。丁香就从罗占山的 脸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丁香冷笑了一声,问,打开窗户,你跟我说句亮话,这事 与你有没有瓜葛?罗占山脸上顿时腾出了一团火。他不敢正视丁香扫来的目光,像 两把刀子似的,扎在他的心头。他眉头皱了皱,鼻孔哼了一哼,道,这事连小国都 不问,我看你也就别往前赶了,闲吃萝卜淡操心。罗占山说完就转过身,躲避丁香 的纠缠。不行。丁香依旧不依不饶,狠狠地说,咱们家的小国,你也不是不知道, 一脚踢不出个屁来,什么事能整明白。我看这事也只有我动手了,瞅准个机会,把 她肚子里那杂种收拾掉,免得丢人现眼。丁香见罗占山依然闪闪躲躲,索性使出撒 手锏,迫罗占山就范。果然,罗占山就上当了。罗占山忽地从被窝里坐起,牛眼珠 子瞪得滴溜圆,冲着丁香就喊,你敢!丁香就一鼓腮帮子,说,擀(敢)是煎饼不 擀(敢)是饼,咱们就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罗占山听了,顿时蔫了,霜打了 的茄秆似的。思前想后,他只有说实话这一条道了。罗占山对丁香说,听我的话, 兰兰肚里的孩子还是保存着吧。我也是怕我罗家断后,不想让肥水流进外人田啊。 丁香听了,两手一蒙脸,就号啕起来。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老狗,老扒灰,你 说说,咱大队的大闺女小媳妇的,让你占了多少啊,你还不知足,竟连儿媳妇也不 放过。罗占山做贼胆虚,只是看着,也不劝,也不问。丁香哭了好一会儿,才收住 了泪水,抹了一把眼睛,说,这事,我也想明白了,谁让咱家宝贝疙瘩是个不踩蛋 的公鸡呢。但有一条,你必须依我。罗占山听了,就是满面红光,连忙接茬,说, 你说,你说,我依准照办。丁香叹了口气,长长的,道,今后,不许你再占西屋的 便宜,倘再有一次,让我知道,我就给你张扬出去。罗占山当然是一依百依,连连 保证。只是,一想起兰兰那细皮嫩肉,那娇喘轻吟,他的心头就刺痒痒地,爬动起 那种欲望。丁香一见罗占山脸上的表情,就知道罗占山心里依旧痴迷,但她不想说 破,枉惹得夫妻不和气。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是狗改不了吃屎。言罢,便背过身 去,吭哧吭哧喘粗气,像只陈旧的老风匣。 罗国知道兰兰怀孕是过了春节以后的事。他虽然生理上有缺陷,不能正常行事, 但那种激情还是有的。因此上,每天夜里他都要兰兰同他睡在一起。有话说话,没 话时同兰兰动手动脚,也是一种心理补偿。就这样,一来二去的,日子一长,也就 抚摸出了兰兰隆起的肚皮。出乎兰兰意料,发现了兰兰怀孕的罗国并没有像兰兰想 的那样,狂风骤雨,霹雳闪电。他只是阴沉着一张脸,一遍一遍地问,让兰兰告诉 他,是谁占了兰兰的便宜。而且,他还信誓旦旦地发誓,一遍又一遍,只要兰兰说 出是谁干的,他决不追究。 兰兰原本是不想告诉他的,但看见罗国那种委曲,那种憋气,心中又老大不忍, 便小心地讲述了那段旧事。罗国听了,脸色就铁青出黑云,周身哆嗦成一团儿。兰 兰见状,一双凤眼便透出了惊恐,内心后悔不迭,埋怨自己,不该轻信罗国,不该 把真相告诉给罗国。 屋子里漆黑一片,沉寂得有些阴森。恐怖,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般的恐怖。不 是墙角的一只蛐蛐叫,一声两声的,谁都相信,这里不是农家土屋,而是地狱。似 乎又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像惊蛰后的一头黑熊,罗国又苏醒过来。他笑,阴阴地, 声音像狼嚎,吓得兰兰缩在被窝里不敢抻头。罗国扯开了兰兰的被头,说,其实, 你不讲,我心里也猜个大概。在靠山屯,除了我爹那个老骚狐狸,谁还敢动你一根 汗毛。兰兰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地。耳听罗国说得明白,她睁着眼睛,既惶 恐又羞愧,盯着罗国。罗国看出了兰兰眼睛里想说的话,便一手揽过了兰兰,说, 你不用害怕,把孩子生下来。生小子,是我的儿子;生丫头,是我的闺女,这个哑 巴亏,我就吃了。罗国说罢,就哭了。兰兰听了,鼻子一酸,也哭了。只不过,罗 国哭,哭的是自己窝囊,连自己的媳妇都保不住;而兰兰哭。哭的是自己命苦,一 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已然够惨了,偏偏丈夫又是个软货,还受公公的欺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