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兰兰生的是个男孩。兰兰给男孩起个名字叫罗兰。罗兰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谁见谁爱。他皮肤白嫩,眉清目秀,像他母亲,大头大脑,又像他爸爸——当然是 他的生身父亲而不是罗国。 罗兰的相貌引起了乡亲们的好奇。纷纷议论,背着罗家人,说这孩子长得蹊跷, 不像他爸爸,像他爷爷。说这话的,是对罗占山有恶意的,免不了添油加醋;也有 人说,这叫隔代遗传,孩子像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的大有人在,并举例说明,谁 家谁家的女孩像她姥姥,谁家谁家的男孩像他姥爷。说这话的是对罗占山有好感的, 或者说是与人为善的,或者说是溜须拍马讨好罗占山的。不管外人怎么议论,怎么 评价,其实,了解真相的,满天下算来算去,也只有罗家一家,罗家的老两口儿、 小两口儿。 日子一天天过着,罗兰给罗家人带来了欢乐。最欢乐的是罗占山。因为有了罗 兰,他一有闲暇,就串到西屋,哄他的孙子其实是他的儿子罗兰。捧在手里怕掉了, 抱在怀里怕挤了。当然,这种情况多发生在罗国不在家的时候。他怕罗国那双眼睛, 每逢他哄弄孩子的时候,冷冷地觑着,歹毒出一脸嘲弄,也羞愧出一脸潮红。他喜 欢罗兰,他也可怜罗国。更多的时候,他盯着的还是兰兰。特别是兰兰奶孩子的时 候,他的眼睛总往兰兰怀里钻,耗子偷油似的,仿佛他的眼睛不是眼睛,而是嘴, 也想到兰兰乳房上吸一口。这让兰兰反感,同时也会让兰兰的心底泛起一层波澜, 隐隐的,既有厌恶,也有喜欢。她毕竟是女人。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后,孩子吸吮乳 头的时候,她每每会涌动起一种冲动。有时,她就想,或者是希望他的公公,那个 表面是罗兰祖父,而实际是罗兰父亲的人,对她动手动脚,甚至是再发一次狂。罗 占山是个偷香窃玉的老手,自然猜得出兰兰的生理需要,也能窥测出兰兰内心的复 杂。只是由于在他的骨髓里边还流动着一种羞耻感,使他缩手缩脚。他渴望占有兰 兰,又害怕占有兰兰,因为兰兰毕竟是他的儿媳,不同于其他女人,不同于那些为 了几个工分、几件好活而不惜以身相许的女人。这种矛盾的内心使他错过了一些机 会,或者说躲过了一次次灾难。虽说如此,他还是抓住时机,把兰兰放倒过几次, 无论是在家,在学校,还是在野外。每一次都提心吊胆,每一次都平安无事,直到 有一次被罗国撞见,最终酿成了乱伦之祸。 被罗国撞见也纯属偶然。 八月里的一天,兰兰接到母亲的来信。朱月在信里告诉兰兰说,县里给她发了 函,说是要给兰伯侯平反,希望她回来一次,落实各方面政策。她决定十天后回来。 同时,朱月还告诉兰兰说,她的弟弟兰和已上了北京大学,只是没有像他父亲那样 学历史,而是学了经济。她说她这么多年来得出的经验是,远离政治,越远越好。 兰兰一边读着母亲的来信,一边哭泣,一声接一声。信读完了,她也哭成了一 个泪人。那时,窗外正下着大雨。兰兰独自一个,守候在教室里,一遍又一遍地读 着那封信,全然没有发现走进一个人来。待她发现有人走到她身边时,她已被那人 抱起,抱得如用绳捆草。紧接着,一只喷着热气的大嘴,就朝她脸上扑来,舔着她 脸上的泪痕。她本能地反抗,往外推搡着来人。不用睁眼,单凭喘息,她就知道来 人是罗占山。她就一边推搡着罗占山,气喘吁吁,一边说,别这样,别这样,我今 天不想。兰兰说的是实话,兰兰真的不想。但罗占山不这么想。他还以为兰兰是假 装推却,像往常一样,在经过一番挣扎后,最终就范。他毫不理会兰兰的反抗,将 兰兰抱到讲台前,像老鹰叼小鸡,放在讲台上。那里已经铺上了一件雨衣,湿淋淋, 凉飕飕。兰兰无法摆脱罗占山的暴力,她只好放弃了反抗,任罗占山再一次占有。 只是,在她的心里,不住地叨念,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这真的 是最后一次,只有这一次了。 正紧要时,教室门被人推开了。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夹杂着雨水倾泻声。兰兰 本能地朝门口瞥去,顿时眼睛里恐怖出一种绝望。罗占山内心诧异,就扭过头来。 这时,他就看见了罗国,一脸怒气,操着一把椅子,朝他脑袋抡来。他只来得及叫 了一声“妈呀”,便听到啪地一响,就被打倒在讲台上。 兰兰坐了起来,浑身哆嗦成一团,像临宰割前的小鸡。罗国见了,一腔怒气化 作乌有。他冲上前去,搀起兰兰。兰兰这时才想到穿衣服,两手扒动着,两条腿依 然战栗着。 穿好衣服,兰兰心稍稳定了一些,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罗占山,又看了一眼罗 国,说,你来干什么?罗国一听,方脸涨成一块大酱,说,我来干啥,我来给你送 雨伞。雨这么大,我怕你浇着。兰兰的头就耷拉了下来,说,你对我好我知道。可 你不该这样对待你爹呀。现在你将他打成这样,怎么办。罗国的大扫帚眉就立了起 来,说,怎么办,像他这样的老畜牲,打死了也不偿命。兰兰摇摇头说,可他是你 爹呀,你还不快去找医生,赶快抢救他。兰兰说完这话又颤抖成一团,她突然想到, 一旦外人进来,她该怎么办。她这样想着,就冲出门去,刹那间,身影便消失在雨 雾之中。罗国见了,连忙追出门去,一跛一跛像个大雨淋透了的公鸭。 大雨中的黑土路,又泞又滑。兰兰朝校外跑着,深一脚,浅一脚,泥水甩了一 身。在校门外,她脚下一滑,身子一栽斜,人便滑倒在泥水里。这给罗国创造了机 会。罗国冲上来,抱起兰兰,鬼惊鬼?地叫,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兰兰 一边挣扎,一边哭,你别管我,你别管我,你还是先管你老爹吧。罗国气急败坏, 我不管他,我不管他,我只管你。兰兰听了,全然不顾,挣脱开罗国,又朝东跑去。 东边是呼兰河。她想投河。她就朝河畔跑去,沿着一条泥泞小道,左歪一下,右摔 一下,踉踉跄跄,朝大河跑去。罗国发现了兰兰的意图。罗国就不管不顾地朝河边 跑去。他想,既然兰兰想死,他也死了算了。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胆子陡然就牛了 起来,索性不再追跑,而是一步步地走着,朝呼兰河。 兰兰一口气跑下了陡坡。往日的河滩已被雨水淹没了。一条白蒙蒙雾绰绰的大 河横在面前。兰兰没有收步,就一直朝前跑去。她?进了水里。水很凉,冰得她浑 身直打颤,上下牙齿响成一片,压过了风声,压过了雨声。她就朝前?去,天黑云 低。陡然间,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弟弟,想起了父亲。一句话又袭上了她的脑海 :好好过日子。她眼前一亮,又想起了罗兰。她迟疑了。她站在河水中间,前后摇 摆。这时,她就发现了罗国,站在她的右侧,也朝河水深处?去。兰兰一惊,兰兰 就喊,声嘶力竭: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她一边喊,一边朝罗国?去。她在上游。 罗国在下游。罗国听到兰兰喊他,也朝兰兰走来。他们在水中,拥抱成一体。兰兰 哆嗦着说,我们都别死了,我们都好好活着。罗国仰起脸,说,你不死,我也不死 ;你死了,我也不活。兰兰听了,就呼喊一声,老天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