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早晨,雪花飘飘,从天而降。冷瘸子推开房门,一股冷风钻了进来,不 由得打了个冷战。一抬头见小秋红笑盈盈地迎面走来,就说:“师妹,早。” 小秋红脸色微微一红,问:“师哥,这么早就起来了?” 冷瘸子昨天晚上喝高了,一股酸水从胃里翻腾上来,一见风便“哗”地一下喷 射出来。 小秋红急忙上前给冷瘸子一边捶着背,一边心疼地说:“逞能,不能喝就少喝 点。” 冷瘸子咧着嘴说:“高兴。” 小秋红使劲儿捶了他一拳,说:“喝死你!”便去厨房里舀了瓢水,递给冷瘸 子。 冷瘸子漱了漱口,把水瓢递给小秋红,说:“师妹,你对我真好。” 小秋红接过水瓢,红头涨脸地跑进厨房。 吃完早饭,张忠敏向大家交代了一下,说出去打地儿(找下个演出场子),便 领着一脚门赶着马爬犁走了。 昨天晚上,赵子义向张忠敏交代了任务,让他抽空去靠山屯找王少林取硬粒 (暗语,指枪弹)。靠山屯与他们的住地黑瞎子沟不算太远,二十几里的山路,两 个多时辰就到了。 靠山屯散落在山坳里,这里属于小兴安岭余脉,树木丛生,地势险要。王少林 的家住在屯子东头,宅院很大,土院墙,上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五间。西厢房是大 车店、东厢房是木匠铺。那时,正值木材开楞,山外来拉运木材的、倒套子的人很 多,店铺的生意很是兴隆。其实,王少林只是以大车店掩人耳目,暗地里为山区抗 日游击队筹集粮草和枪支弹药。 张忠敏的爬犁进了宅院,王少林迎上寒暄几句。 张忠敏说:“本人家住南山脚下,沿途十里。” 王少林问:“沿途十里。可有山丁子?” 张忠敏答:“没有山丁子,只有山里红。” 王少林问:“来此何干?” 张忠敏答:“家父仙逝,无殓之棺。特来府上赊口棺椁,不知意下如何?” 王少林说:“区区小事,请。”便把二人让进上房,吩咐下人奉上清茶。须臾 间,一口画着二十四孝的棺椁装上了爬犁。 张忠敏起身告辞,王少林送至庭院,见人多眼杂,便说了些人死不能复生、节 哀顺变之类的话送走了张忠敏和一脚门。 张忠敏把棺椁送到了骆驼砬子西北沟的指定地点后,用雪埋好,就匆匆地赶回 了黑瞎子沟。 回到黑瞎子沟,张忠敏突然发现冷瘸子不见了,便问小秋红。 小秋红说:“师哥下山买猪胰子(洗脸用的皂类)去了。” 张忠敏问:“啥时走的?” 小秋红说:“有一阵子了。” 正说着,冷瘸子手里拎个包袱推门进来了,看着师傅,笑呵呵地问:“师傅回 来了?” 张忠敏冷着脸问:“干啥去了?” 冷瘸子打开包袱拿出两块猪胰子,说:“下山买了两块猪胰子。这上妆没这玩 意儿洗不干净。” 张忠敏没再言语,吩咐大伙做饭。徒弟们七手八脚地抱柴禾、洗土豆地忙活起 来。小秋红把剩下的狍子肉加了些土豆放在锅里,冷瘸子蹲在下面往灶子里添禦子。 添着添着伸手拉了一下小秋红的衣襟儿。小秋红低下头,见冷瘸子手里拿块四四方 方的小东西递过来。“啥玩意儿?”小秋红问。“是香皂,用它洗脸香喷喷的,可 好闻了。”冷瘸子说着把那块香皂塞进了小秋红的裤兜里。就在这时,小秋红发现 二师兄远接近出现在门口,小秋红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头发根儿,故意用脚向冷瘸 子的脚面子踩下去,疼得冷瘸子妈呀一声,小秋红就哏哏地笑起来。 远接近看在眼里,心里酸溜溜的。在冷瘸子没来之前,他一直和小秋红一副架 儿(同台唱戏)。二人转艺人有个潜规则,凡是唱一副架的,没成家的慢慢成了两 口子,如果两个人都已成家,在一块搭架子时间一长也就一锅搅马勺了。可偏偏他 与小秋红不是,因为他比小秋红整整大了一旬。虽然说年龄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他 已经有了妻室儿女。加之这是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队伍,他始终觉得小秋红应该找 一个更般配的人,现在冷瘸子来了,他从内心里也觉得挺合适,可心里就是说不清 啥滋味儿。 远接近推开门朝山上走去。山风挺大,雪面子忽缭忽缭地旋来旋去。他摘下狐 狸皮帽子拍打着身上的雪。凄凉地唱道:车轱辘菜啊青又青,马蹄子踩不死更葱茏, 倔犟的性格,与命运顽强抗争,不怕风暴黄了又青…… 小秋红听着听着泪水就流了下来,远接近就善唱苦戏,连唱小曲都像黄连似的, 听在耳里,苦在心里。她知道师哥心里为啥苦闷,可她曾向师哥暗示过,也曾直接 袒露过,可师哥总是哄着她,像哥哥哄着妹妹那样,没有一丁点男女私情的暧昧, 这让小秋红很伤心。冷瘸子出现后,师傅安排让他俩搭架子,小秋红心知肚明,这 是师傅有意在撮合他们。师哥应该为她高兴才对,怎么会如此伤感? 车轱辘菜啊青又青,车轱辘压不死更葱茏,更葱茏……沙哑的歌声刮过来,又 随着风飘得很远很远。 小秋红推开房门,随着歌声寻去。 远接近像个雪人似的踉踉跄跄地在雪地里折腾,把积雪踩得“嘎吱嘎吱”直响。 突然,摇摇晃晃地栽倒在雪地里。 小秋红把他拖回来的时候,远接近的双手已经冻得通红失去了知觉。小秋红抓 起雪面子给他揉搓,远接近笑着说没事。 冷瘸子问:“有獾子油吗?” 小秋红:“獾子油?干啥?” 冷瘸子说:“那玩意儿治冻伤,抹上就好。” 一脚门说:“那玩意我听说治痔疮,还能治冻伤?好像有点儿,我去找找。” 冷瘸子跟着一脚门去上房找獾子油去了。 小秋红搓着远接近的手,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远接近笑着说:“哭啥?真没事的。我的身子骨没那么金贵。”他停了停又说, “冷瘸子,人挺好。” 小秋红一头扎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冷瘸子拿着獾子油回来,看到这场面心里疼了一下,只是一下,脸上就堆满了 笑容,说:“哭啥?抹上就好了。”说着拽过远接近的手,把獾子油涂在手背上。 小秋红把远接近放下,扯过一个枕头给他枕上,然后跟着冷瘸子走了。 远接近陡然有一种失落与孤独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