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冯江涛把“桑塔纳”车停靠在树阴下等待张栋从美容院里顺利地走出来。他和 张栋从小就在一起学练拳脚,一直是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的铁哥们儿。此时,他的 眼睛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美容院,他觉得时间过得真慢,简直就像蜗牛在爬行,街 道上每经过一个行人或通过一辆车,他的心都要颤抖一下。此刻,他多么希望这世 界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啊! 就在阵阵无名的恐惧感不断地撞击他思想的时候,他看见张栋敏捷地从二楼的 窗口像一只轻盈的燕子一跃而下,他急忙机械地启动汽车,急速地向前驶去。当 “桑塔纳”汽车快要接近张栋的时候,张栋向前摆手示意他别把车停下来,冯江涛 理会了他的意图,他放慢了车速,张栋先是把手提兜顺着车窗扔了进来,随后他双 腿较劲向前一蹿,一个“饿虎扑食”式,身体灵巧地从车窗钻了进来。 冯江涛把车开得飞快,车身后边卷起的尘土像烟雾弹一样弥漫开来,他看见张 栋的脸上贴着一大块纱布,关切地问:“你的脸怎么了?”张栋用手轻轻地按了按 纱布,说:“我让她又做了个面部整容手术。”冯江涛这才放下心来。他开了一阵, 发现自己竟是漫无边际地瞎跑,于是,他又放慢了车速,看着车内的反光镜,镜子 里映着张栋毫无表情的脸。张栋说:“我没想杀她,可正当我结账的时候,我发现 她的板台上有一张晚报,上边有一条关于我的新闻。我不知道她看到没看到,怕她 ……所以……”他的脸上是孩子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时的委屈,眼睛里却闪着宁可 我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我的凶残。冯江涛善解人意地说:“你不用跟我解释什 么,你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对的。”张栋的心被他的话语温暖了一下,在纸醉金 迷物欲横流尔虞我诈的社会里,能有这样一个铁哥们儿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冯江 涛见他没吭声,便问:“我们去哪儿?”张栋沉吟良久才说:“找一个僻静的地方 停车。” 冯江涛听话地把车悄悄地滑进一片僻静的浓荫之中,在一个无人处把汽车稳稳 地刹住。张栋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复杂地说:“哥们儿,啥都别说了!” 冯江涛很江湖地笑了一下说:“自家兄弟,哪来那么多的客气。”张栋装着血衣的 兜子放在前座上,叮嘱道:“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这兜东西烧掉,千万不要让别人看 见。”冯江涛像要完成一项光荣的任务似的,很兴奋地点点头说:“你放心吧,保 证万无一失。”张栋机警地看了一眼窗外,说:“据我多年的经验,这段时间风声 会很紧,警察也会去找你,不过不会很久就会平静如初了。”冯江涛似懂非懂地点 点头,忙问:“他们来了,我怎么应付?”张栋深思熟虑地说:“就说很长时间没 看见我了,要装出和他们合作的态度,记住,装得要和真的一样,说一有我的消息 就马上通知他们。记住了吗?”冯江涛又问:“我怎么才能找到你?”张栋说: “我会找你的。”他把一张事先写好的纸条递给冯江涛说,“一会儿,你还得辛苦 一下,到这个地方去一趟。以后的事儿……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他伤感的话语中,他们的手很有劲地握了一下。张栋下了车,示意冯江涛把 车开走。冯江涛长鸣了一声喇叭把车开走了。张栋看着红色的“桑塔纳”车渐渐远 去,直到从他的视线中消失,这才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不太合体的衣服,那是他 从美容院的衣柜里找到的衣服。他走出了那片浓密的林荫,正好一辆出租车驶来, 他招了招手,出租车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张栋敏捷地上了车,冷漠地对司机说: “送我到西郊。” 西郊是滨海市的近邻,这里是一片低矮的棚户区,在高处观看,连成一片的平 房像古代将军的盔甲一样起伏不定。它和城区仅隔一条小河,可就是这十多米宽的 小河就把繁荣和落败分割得如此鲜明,让照射到这里的阳光都显得无比伤感。好在 城市的南扩进程异常迅猛,小河对岸已经长出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这些形状各 异、高矮不同的庞然大物正虎视眈眈地藐视对岸的弱小和衰败。没有一点感情的城 市,只对吞并和扩张情有独钟。张栋在秘密潜回滨海市前就相中了这里,他选择这 里可谓用心良苦。这片庞大的棚户区居住的大多是铁路职工,他们多数在房子的前 后院私自建起了面积不等的违章房,供子女结婚时居住。后来,有条件的子女们纷 纷搬到条件好的城里去住,他们就把这些违章房租给南方来打工的创业者。所以这 里的居民身份比较复杂,经济条件一般,彼此互不相识,又没有交流和往来,非常 适合他隐藏起来。当他以很便宜的价格租下了一套独门独院的“北京平”时,房主 像见到皇帝似的对他千恩万谢。 张栋打开房门,走进里屋,迫不及待地奔向挂在墙上的镜子,他慢慢摘下墨镜, 满是灰尘的镜子里的形象令他不敢相信那里映着的就是他自己。他的眼睛有些红肿, 像溃烂的樱桃。人为的双眼皮和他的小眼睛是多么不相称,那么不协调,像硬贴上 去的两片赘肉。再加上他右脸上的纱布,他自己都觉得镜子里的形象有些恐怖。他 痛苦地闭上眼睛,重重地躺在床上。他知道现在唯有黑暗才能给他带来难得的平衡 和暂时的宁静。 这时,他忽然觉得眼睛开始疼痛起来,一胀一胀的疼痛感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 地侵扰他的意志。在这个租来的小屋里,除了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以外,根本就找 不到一片可以帮助他解除痛苦的药片。他不禁恨起余阳光来,因为,她向他许诺过, 埋线法做过的双眼皮根本就不会影响正常的生活和工作。现在看来,她说的话竟然 也是虚无缥缈的假话。他清楚地知道,现在解除痛苦的唯一办法就是睡觉,除此之 外,他已经别无选择。但愿这种最原始最简单的办法能使他如愿以偿。他强迫自己 闭上眼睛,可是疼痛并没有因为黑暗的到来而消失,反而由于他的精力过于集中更 加疼痛起来。他已经记不清从哪一本杂志上看过一则快速入睡的绝招:默念枯燥的 数字,可以使精力过于集中或过于兴奋的人很快进入睡眠状态。他想尝试一下这种 从来也没有验证过的绝招,于是,他从一开始,数到一百多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睡 意,他有理由怀疑杂志上说的绝招的真实性和可信性。他想放弃这种近似于愚蠢的 尝试,可他又为自己找不到更好的方法而感到痛苦,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坚持下 去,也不知道数了多久,数到了多少,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过,他睡得一点也 不踏实,断断续续的噩梦不停光临他的睡眠,让他的睡眠也充满了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