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何儒风匆匆赶来,高等在起身迎接的一瞬间,他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才几天 没见呵,一个鹤骨松姿的老人竟成龙钟之态。 冯天宝在电视塔上飞身一跃,惊动了整个县城,也惹出了一场乱糟糟的事端。 要说这事端是冯天宝惹出来的也是冤枉他,他不过是在还没有着起来的火堆旁扇了 一股风,就是没有这股风,火堆也会自燃起来。怀疑西郊发生了环境污染的并非只 是冯天宝和于剑这一老一小两个人,一个多月以前盛鑫电池厂就有人出现了手脚抽 搐的现象,他们大多都是磨片工序和化尘工序的工人。对环保知识略知一二的人猜 测,这可能是铅中毒的症状,但到县医院化验,血液中铅含量都没有超标,人们虽 然迷惑,但也无法确定。冯小雨双目失明的消息不胫而走,有的工人就住在附近, 口耳相传到了厂里,已有风波平地之势。有心计的人已经开始偷偷到邻县甚至省城 的医院去验血,只是还没有拿回结果来。冯天宝飞身一跃,就把这堆火扇得熊熊燃 烧起来。他虽然逃之夭夭,可围观的人群却没有散去,人们已从飘扬的条幅上明确 地知道了在榆林县爆发了环境污染事件,而且事件是严重的。冯小雨为此已经付出 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她养的孔雀鱼已经先死了,会不会死人谁能说得清啊。西郊的 群众闻风而动,呼啸聚集,一路人马围堵了盛鑫电池厂的大门,生产瘫痪了;另一 路奔赴政府大楼请愿,道路堵塞了。稳定的大局被破坏了,社会治安是怎么综合治 理的?县里的主要领导骂政法委,政法委的主要领导当然要骂综治办,可怜的曲鸿 运下面再没有该他骂的人了,只好把屎盆子都扣在自己的脑袋上。秉承上级的旨意, 他招集了孔雀鱼事件的专案组会议,在会上他传达了两条指示:一、采取有力措施, 立即逮捕冯天宝:二、出动警察维持秩序,对带头闹事的人要依法拘留。 高等一听就火了,他正要把火发出来,却被敲门声打断了,走进来的是何儒风。 他不说话,只是规范地鞠了一个躬。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只有高等还没忘起身把老 人让到座位上。 何儒风不请自到,曲鸿运也莫名其妙,不知说什么才好。静默片刻,还是何儒 风打开了僵局:“我是特意向高警官谢罪来了,是我的过失才引发了如此严重的事 件,我难辞其咎啊!” 原来,就在昨天高等到何儒风家之前,他就已经在家里和于剑、冯天宝见过面 了,还收下了他们送来的冯小雨的血样和盛鑫电池厂排放废水的水样。何儒风马上 给他的学生打电话来把检材取走,他要求第二天早上出检验结果,同时让他们把冯 小雨的血样送环保科研协作单位的省医院,也要求第二天一早就出检验结果。何儒 风说到这儿,从文件包里掏出了一张张检验鉴定书,在场的人一边传阅着这些鉴定 书,一边听何儒风的叙述,人们对他深陷于剑失踪事件之中十分惊骇。 “我的心里非常清楚,冯小雨已经失明,她体内每升血液的含铅量不会低于400 微克,所以我当时就跟他们约定,第二天早上七点在我家集合,一同到县政府去反 映环境污染的情况。可是到了七点半他们还没来,我的心有些慌,就带上所有的材 料赶到县政府,当我看到电视塔上的冯天宝时,我是肝胆欲碎啊,我完全应当预料 到冯天宝可能会做出极端的事情,但我还是麻痹大意了,我知道他的精神受到了刺 激,那是很强烈的刺激啊!” 何儒风没想到的是,冯天宝到他家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疯”了。他是被于剑 领来的,带来了冯小雨的血样(是从医院的护士站偷来的)和家里鱼缸里的水样, 于剑带来了盛鑫电池厂排放污水的水样。何教授得到了这些东西很满意,当时就打 电话让他的学生来取这些检材,并要求连夜出结果。 何儒风递给他们一人一瓶纯净水说:“我们明天早上七点在我这集合,一起到 县政府去。” 于剑喜出望外地点点头,冯天宝却阴沉沉地说:“我心里堵得慌。你是满脑袋 里都装着学问的大教授,是堂堂的人大代表,我们是为了环保做事,这是光明正大 的啊,可为什么偷偷摸摸像地下工作一样?” 何儒风无言以对,他的心里何尝不堵得慌,他的疑惑、他的痛苦、他的抗争、 他的无奈和谁去说,和这个普通的环卫工人说吗?显然不妥,这个时候他只能泛泛 地讲些道理:“环保是件大事,是天大的事,不但是我们一个国家的大事,是所有 国家的大事,是全人类的大事。在我们这个地球上为什么会有环境问题呢?这是因 为人类为了生存在利用环境的过程中而引起的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一方面是人类 生存的需要,一方面是环境的破坏,这就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环境问题。自从十八 世纪工业革命以来,全世界发生了许许多多重大的环境污染事件,比较著名的就有 伦敦烟雾事件,仅五天就死亡了四千人;日本的水俣病事件,死亡五十多人;博帕 尔农药泄露事件,两万人严重中毒,一千四百零八人死亡;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件, 三十一人死亡,二百多人受伤,十三万人疏散。最近的二十多年,环境污染和生态 破坏更加严重,臭氧层破坏、气候变暖、森林破坏、生物多样性减少、酸雨污染、 土地荒漠化、海洋污染等等。这么多的问题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解决的,我知 道你一定会问我,这样有益的事情为什么不被人理解呢?这是因为更多的人首先想 到的是生存和发展,而很少想到环境保护……” 冯天宝并不回答何儒风的话,他的眼睛被强大的引力吸引住了,这个引力来源 于墙上的那幅油画。这是一幅挪威著名画家爱德华·蒙克在上个世纪初画的油画, 它的名字叫呐喊。冯天宝直勾勾地盯着这幅画看,突然站起来双手薅住自己的头发, 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长啸,伴着这啸声他倏地转身,猛推门狂奔而去。 所有的人都惊讶不已,什么画啊,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人看上一眼就能疯? “爱德华·蒙克是二十世纪表现主义艺术的先驱,他用油画来讴歌生命,表现 爱情和死亡。这幅呐喊中描绘了一个变了形的人物形象,他的呐喊揭示了人类极端 的忧虑、孤独、苦闷,把人在无垠宇宙间的无比恐惧表现得淋漓尽致。” 听了何儒风的介绍,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想不出这幅画的神奇之处。高等略显 卖弄地说:“我在何老家见过这幅画,一看就是疯子画的。” “你怎么知道?”何儒风尽显诧异。 高等被问住了,其实他不过是看了那么一眼,哪里知道其中的深奥所在。 “有一天晚上,蒙克沿着一条小路漫步。在这条崎岖的小路上,一边可以看到 城市,一边是险峻的峡谷。正在生病的蒙克又累又饿,他眺望远方落山的太阳把云 染成血一样的红色,忽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穿过天空。他停下来细听,原来是漫 天的鲜血在尖叫。他的灵感被触动了,于是画了这幅呐喊。画完之后,他在草稿上 写道,这只能是疯子画的。” 何儒风讲完,屋子里格外静谧,在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在想象着那著名而神奇的 油画。估计那个蒙克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百年之后的中国,会有人因为看了他的画 发疯。也不知道这个风吹帽“疯”到哪儿去了,高等不由自主地对冯天宝生出了惦 念之情。 这时,专案组不断传来惊人消息。冯天宝在长途客运站乘车时,发现排放的尾 气黑烟滚滚,有旅客在经过时被熏得晕倒在地,他断定这就是铅中毒的症状,拦住 客车不让走。吵闹中工作人员报告了派出所,民警赶来把他控制了。冯天宝抓住了, 曲鸿运松了一口气,似乎可以结案了,但另一个消息却让他惊惶失措。在网络的一 个环保论坛上,惊曝了孔雀鱼事件相关的照片:有冯天宝飞身电视塔、《孔雀鱼的 遗言》的条幅、群众在县政府请愿、盛鑫电池厂被人群围堵……曲鸿运跳起来,声 音不再像青衣,倒像是在唱高音的小生:“这是谁干的?这究竟是他妈谁干的?” 高等没有马上回答,他看了何儒风一眼,正好对方也在看他,答案就在这目光 的交流当中:一定是于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