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贵芹的家在小巷尽头,两间灰塌塌低矮的平房,在积雪的重压下咯咯作响。 让李晓江和朱少兵失望的是,房门上落了锁。 “这样的天她会去哪里呢?”李晓江环顾左右说。 朱少兵的肚子咕咕抗议,刚才走得急,没吃早饭。他说:“等会再说,咱先找 个地方填饱肚子。” 两人来到十字街,一眼看见周贵芹正在搭起的帆棚下卖豆腐脑,在她旁边是卖 油条和包子的。或许是天冷的缘故,周贵芹的摊位显得格外冷清。朱少兵大踏步走 上前去高喊:“来碗豆腐脑。” 周贵芹是认识朱少兵的,远远地她就看见了,但她抄着双手没动,见两人进了 帐棚,才冷冷地说:“不卖。” 朱少兵笑了笑,说:“来给你家破案的也不卖呀!”接着便介绍李晓江,“这 是我们新任的李所长。” 李晓江习惯性地伸出手想与之相握,可她仍站着没动,脸依旧冷冰冰的,拒人 于千里之外。李晓江知道,这起案子没破,伤了她对人民警察的感情,不然她不会 四处上访。听说黄昆因到省城接她而丧命,她是自己偷偷坐车回来的,再没上访, 可她的心却凉了。 李晓江再次伸出手,真诚地说:“大娘,我们是真心来为您伸冤的。您是不是 觉得我们警察特无能、特没本事?您要是有气,就打我们几下,骂我们几声吧,我 们也想尽早结案呀!” 这时,他注意到周贵芹面色苍白,两眼发红,目光慌乱,手臂微颤,终于,她 把手伸出来,与李晓江的手紧紧相握泪流满面说:“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黄所长 啊!”说着,就要往下跪。 李晓江忙双手相搀:“大娘,别这样。对不起的是我们呀!身为人民警察,不 能给人民保驾护航,不能为人民伸冤破案,是我们的失职,我给您赔罪了。” 周贵芹“哇”地一声,突然失声恸哭起来。 在一旁的朱少兵也抹起了眼睛。 现场并没李晓江想象的那般零乱,周贵芹一打开房门,李晓江就觉得一股暖流 涌遍全身。房间内虽然狭窄,但各样东西排列有序。如果沈同民不死,这是多么温 馨的小屋啊,他们虽然贫穷,却可以相伴到老,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啊。而如今, 老伴西去只留下周贵芹一人孤身只影,又无儿无女,是何等的悲惨凄冷啊。李晓江 突然理解了周贵芹为何屡屡上访,呆在这样的小屋里,物是人非,不憋屈死才怪呢。 正感慨着,朱少兵指着客厅的地面对李晓江说:“这里就是杀人现场。” 李晓江在客厅仔细地瞧着,然后抬头望着周贵芹说:“大嫂,您能把当天的情 况详细地跟我说说吗?” 周贵芹用手拢了拢散发,拿出两只小凳,让两人坐下,说道:“那天一大早, 我就去卖豆腐脑,本来同民要和我一起去的,但他患了感冒,我就让他呆在家里, 自己出了门。大概快九点时,我卖完豆腐脑返回来,发现房门大开,我看见门槛前 有几滴鲜红的东西,感到很奇怪,便大声喊:”同民,哪来的血?‘同民没回应, 我就进了门,发现他趴在客厅的桌上,地下一摊血迹。我当时吓蒙了,一下昏死过 去,醒来后我已躺在医院里,才得知同民被人砍死在家里。“ 说着,周贵芹撩起衣襟,又抽泣起来。 李晓江盯着老人,小心翼翼地问:“是谁报的警?” 周贵芹想了一下说:“我好像听说是沈春雷。” “沈春雷是谁?” 周贵芹说:“他是同民的侄子,因为我不能生育,所以我和同民一直待他不薄, 视如己出。他除好耍点小钱外对我们二老还算孝顺,特别是同民死后,是他出钱风 光大葬的,对我也格外地关心照顾。” “大娘说的没错,后来我们通过调查,证实的确是沈春雷报的警。”朱少兵插 嘴说。 李晓江沉吟一下,接着问:“沈春雷是做啥职业的,那天他到你家做什么?” 周贵芹说:“他没什么职业,就靠打零工养家糊口,说起来也挺不容易的。那 天他到我家做什么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家他是常来的。” 李晓江“噢”了一声,环顾左右说:“刚才您说沈同民是趴在桌上被人砍死的, 桌子呢?” “让沈春雷扛走了。” 李晓江和朱少兵对望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他要那张桌子干什么?” 周贵芹长叹一声说:“同民死后,我见不得那张桌子,一看到它我就想起同民 被害的惨状,就让沈春雷拿走了。” “是沈春雷主动要的,还是您送的?”李晓江问。 “是他主动要的。埋葬同民后,我大病一场,卧床不起,都是春雷照顾的。一 天他到我家来,说那张桌子不能再用了,沾满血腥,最好把它扔了。我想也是,说 你就扛走吧,想扔哪儿就扔哪儿去,结果,春雷就把桌子扛走了。” “扛哪儿去了?”朱少兵问。 “扛哪儿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再没见过它。” 李晓江指着墙上相框里的一张照片说:“是那张桌子吗?” 那是张生日照,露出半扇的桌面上摆着只蛋糕。周贵芹忙说对,是同民六十大 寿时,沈春雷给照的。 李晓江就没再说话,站起身盯着那张照片,似在思考着什么,而朱少兵却有点 烦躁,用肘捅了他一下说:“有什么发现?” 李晓江收回目光,对周贵芹说:“大娘,这张照片我能带走吗?” 周贵芹笑说:“你要是有用,就多拿几张,当时高兴,洗了好多哩。”说着, 进屋拿来个相册,果然有好多照片。 李晓江挑了几张,装进上衣口袋,说:“谢谢了,大娘。” 周贵芹说:“谢什么谢。你这个所长啥都好,就一样不好,太客气。” 臊得李晓江满脸通红,无声地笑了。 告别了老人,李晓江和朱少兵走在冰天雪地里。朱少兵问:“你拿那些照片干 什么?” 李晓江把照片掏出来,在手上展开:“你不觉得奇怪吗?” “啥?” “桌子呀!” “桌子?你是说有人会为这张桌子杀人?”朱少兵并不迟钝,但他吃惊不小。 李晓江自顾自地说:“这可不是一般的桌子,假如我没看走眼的话,这张桌子 应该是十分珍贵的花梨木制成的。” 朱少兵张大了嘴,目光紧紧地盯着李晓江:“啥?花梨木!”因为他知道,花 梨木因十分稀有,在市场的操作下不断升值,假如这张桌子由上等花梨木制成,价 值不会低于四十万元,所以很是愕然,但他又有些不相信,那表情仿佛在问,你怎 么知道? 李晓江好像看透了朱少兵的心思,说:“你忘了我在哪儿当兵了,我可在树林 中呆了三年啊,不过我也不敢确定,得让懂行的专业人士鉴别一下才行。” 两人来到刑警队技术科,技术科的人说仅凭这几张照片不行,得见实物。而实 物在沈春雷手上,或者已经出手,李晓江怕打草惊蛇,抓不抓沈春雷,迟迟下不了 决心。 技术科的人见两人为难,建议说,要想确定是不是花梨木,不见实物必须得请 教一个人。 李晓江忙问:“谁?” 技术科的人笑说:“你爸呀!” 李晓江用手猛拍一下脑袋,“我咋把老爸给忘了。” 李晓江的父亲是刑警队出了名的刑侦专家,当了四十年刑警,破了无数大案要 案及疑难案件,可谓见多识广,对古董器皿颇有研究,虽然退休了,技术科有时遇 到问题还要请教他呢。只是近几年病魔缠身,才鲜有人打扰他。 父亲几天前就住院了,两人急匆匆赶到医院,父亲正在打点滴,人也似乎处于 昏迷状态,李晓江轻轻叫了声:“爸。”便哽咽住了。 父亲缓慢睁开眼,瞄了一眼李晓江递过来的照片,沙哑着声音说:“是——上 等的——花梨木。” 李晓江和朱少兵火速返回所里,带人直奔沈春雷家。但还是迟了一步,沈春雷 早已闻风携妻女举家外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