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知不觉,天空飘起了第一场清雪,这座城市变得更加美丽。朝远处遥望,圣 ·尼古拉教堂那个高耸的洋葱顶被漫舞的雪花打扮着,迷人极了。 这天夜里,熟睡的陆妈忽悠醒了,认真听,没有丝毫动静,可她还是起来了, 披件衣服出了阁楼。儿子屋里很静,她在门后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那里,可她心里 不踏实,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四处看了看,就出了客厅。 雪已经停了。一弯月牙当空,空气凉浸浸的,没有风。末班摩电从容地驶过去, 短暂地打破了夜的宁静。庭院里有个地窖,她走过去查看,没有发现异常。抬头时, 有扇窗户亮了,她赶紧回去了。 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见秀莲恶心欲吐,眼睛为之一亮,心嗵嗵跳,再听, 秀莲还是干哕。儿子说,你咋搞的?要不要上医院?没回答。一会儿,又哕。陆妈 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当年她有孕在身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反应。她返回阁楼 了,脚步很是轻快。 第二天早上,陆妈在厨房忙活早餐时听见一声很重的门响,走出去看,儿子大 步流星出了客厅,接着,秀莲也急步出去了。陆妈撵到了院落门口朝他俩看——秀 莲说,这几天你别开车了,我不放心。陆青山说,你少管。你说完了吧?秀莲说, 你倒是啥意思?陆青山说,啥意思你知道。他俩的对话陆妈听不见,但脸上的表情 把她搞糊涂了。 晚饭时,陆青山没回来。一家人围着桌子等他,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陆妈 说,不等了。这孩子没规矩。古天一说,不着急。再等等。 陆青山正在酒馆里喝闷酒。这是一个幌的酒馆,放六张八仙桌,地中央有个砖 砌的炉子,上面坐个搪瓷盆,里面的沸水用来烫酒。光线很暗,角落里他的背影很 孤独。小伙计困倦地陪着他,头朝胸脯耷拉一下,再耷一下。 很晚了,陆妈在院子门口等,视野里,终于出现了儿子趔趄的身影,她迎上几 步搀扶他,他胳膊一甩。古天一也在等他,他理也没理,径直地过去了。 陆妈给儿子擦脸擦手,说你怎么搞的?怎么喝多了?儿子不回答,仿佛睡了。 陆妈扒拉他,说呀,倒是怎么了?她是想弄明白儿子跟儿媳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已 经焦虑一天了,想问问儿媳,又觉得不妥。 古天一把女儿叫到院落里,肃然问,你俩怎么了? 女儿低头不语。 古天一又说,他喝多了肯定跟你有关,这些日子我就没见你笑过。你太过分了, 我们家不能忘的一个人,就是他。没有他也许我们家已经不是家样了,这个道理还 用我总跟你讲吗?嫁了他,就得把心收回来,不可以没德行。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第二天晚上,陆青山是由酒馆里那个小伙计架着回来的,瘫在床上不省人事的 样子。古天一又把女儿叫到院子里,严厉地说,说吧,倒是咋回事?说呀?你必须 说。犹豫一会儿,秀莲说,我有了。声很小。 古天一并没有意外,这很正常,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幸事。然后呢?秀莲说,他 让我打掉。 古天一说,怎么会呢?一定是你想打掉。真是他。秀莲迟疑一下,因为是吴恒 的。古天一腾地火了,简直是伤风败俗!明天你就去打掉! 可是他不行。秀莲突然强硬起来。 古天一怔住了,喘气随之粗了,他来不及想太多,断然说,那也打掉。这不是 理由。能治好。 要是治不好呢? 能治好! 这辈子我不能没有孩子!爸,你为什么不为我想想?秀莲很委屈,有些乞求的 意味在里面。 能治好就是能治好! 父亲的蛮横让女儿气愤了,我不听!说完她丢掉父亲返回屋里了。 连续两天醉酒,陆青山犹如大病一场,虚弱得上不了班。料理完家务,陆妈就 过来了,摸摸儿子脑门,头还疼吗?儿子摇头。陆妈说,这两天你把妈吓坏了。你 有啥想不通的跟妈说说。儿子心灰意懒,一言不发。陆妈说,说说吧,妈知道了。 儿子说,那还让我说啥,反正她得打掉。陆妈说,可问题出在你身上。儿子说,难 道就不能好吗?就不能等两年?可她连一天都不等。陆妈说,你的心情妈理解,可 这件事很特殊,如果她还没怀孕,肯定会等。问题是胎儿等你吗?真要是做掉了, 而你的毛病也没治好,你怎么交代?儿子说,你别为她说话行不行?我是你儿子。 陆妈说,难道你让她做掉她就做掉吗?你不能由着性子来。儿子烦了,得了,反正 我想不通。他一把拿被子蒙住头。陆妈说,要不你俩再谈谈。儿子说,不谈。陆妈 说,你呀你,这么大了还让我操心。儿子掀开被子坐起来,噢,仗打完了,连个笑 脸都没换来。她没笑脸,我更没笑脸。陆妈说,人都嫁给你了,你还嫌人家没笑脸, 你太过分了。这话让陆青山心酸,他眼圈红了。陆妈心软了,要不我跟她说说去。 儿子说,人家听你的吗?别自讨没趣。她为啥这么硬气?怀了别人的孩子还敢不做 掉。妈你知道么,我想哭。如果换上别人她敢这样吗?她得跪下求饶。陆妈说,别 怪妈多嘴,你看过医生吗?儿子摇头,别问了,你不知咋回事。陆妈说,妈咋不知 道。妈问过大夫。大夫说,得让本人来一趟。你告诉妈,那东西没了,还是残疾了。 儿子说,别问了。也许能好,也许不能好。陆妈说,妈能放心么。妈只相信大夫。 妈这就陪你去。儿子说,以后再说。陆妈说,别再拖了,大夫说,这种病好治,也 不好治。儿子又倒下了,蒙上被,不去。我烦死了! 陆妈只好出来了,闻见一股中药味,就进了厨房。于丽娜冲她一乐,我熬药呢。 陆妈说,怪不得这么大药味。哪儿病了?于丽娜说,也没啥病。就是补一补。 于丽娜不好意思说实话。昨天她去了世一堂,让坐堂先生开两服泄药。坐堂先 生说,不能随便开。对症才下药。于丽娜说,腰太粗了。很多衣服都不能穿了。坐 堂先生说,干啥工作的?于丽娜说,你猜。坐堂先生说,演员。于丽娜说,我是专 职太太。坐堂先生说,这职业好,有人养着。于丽娜说,也不好,也提心吊胆。所 以我的肚子起码得瘪下去。又说,你老别担心,出不了事。我吃过,可见效了。 陆妈说,这些人顶数你命好。于丽娜笑了笑,好啥呀,钱咋花的还得报账。又 说,陆妈,你也给他抓两服中药吧。兴许管用的。陆妈叹口气,随他好了。于丽娜 说,你可不能不管。这种病危害家庭。你得逼他上医院。他不去,你就跪下。陆妈 笑得很无奈,谢谢你这么热心。 于丽娜说,陆妈真客气,咱都是亲戚了,没必要这样。昨晚我也没睡好,脑子 里一幕一幕过电影。青山喝多了是因为这事吧?陆妈说,没问出来,我这个当妈的 已经没用了。于丽娜说,这事难开口,摊上这病痛苦不说,也没面子,男人的威风 都给扫尽了。你别上火,他准会去医院。陆妈说,真是谢谢你,有需要我做的事, 你就找我。于丽娜说,不找你。你的心都碎了,陆妈眼圈红了。于丽娜又说,你得 多吃饭,守着锅台捡好吃的吃。你的身体可不如从前了。 这时候她俩不由得被一声吼叫镇住了——你勒呀!我让勒!她俩不约而同朝吼 叫的地方跑。秀莲正把一条绳子在自己腰上缠,再使劲把绳子朝两边勒,脸涨红了, 眼泪流出来了。悲愤地说,你们都乐了吧!我让你们乐个够!陆青山站在地中央, 秀莲把绳子甩给他,让他跟她一起勒。秀莲说,你不是让我打胎吗?我同意了!你 傻了呀?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