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间有时会倒错,有时会停滞,但更多的时候是不以你意志为转移地加速向前。 很快,天就亮了,我说走吧。 一路上我有意把昨晚上的事岔开,不咸不淡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她默默无语 一路跟着我走,全没了床上的激情。胡萌有一半的俄罗斯血统,她让我第一次感受 到不同文化背景对性的不同诠释,也让我第一次体味了异国风味的精神大餐。临分 手时她眼巴巴地望着我说,想好了没有,昨晚上跟你说的事?我知道这是躲不过的 事情就硬着心朝她摊牌。我说,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天生穷命,什么股票奖券,从 来都不琢磨,连饭店开出的发票上即刮即开的奖号都懒得去刮,因为我知道自己没 那个发财命。连一点小财都发不了,何况这么个天文数字!听我这么一说她深深地 叹了一口气后,才把那只沁凉的小手缓缓地递过来,眼神迷离地望着我说,看来昨 晚上的话是白跟你说了。我这次专程来广州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是个好人我才告诉 你,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怔怔地瞅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见我这个样子她缓 了一步说,这样吧,再给你一段时间,好好想想,想好了给我回话,可别让我等得 太久了行吗。见我还不搭腔,狠狠地补充了一句,真不像个男人,你真让我失望。 我死猪不怕开水烫,继续闷着。两个人就那么面对面默默地站着,仿佛过了几世几 劫,进站口终于开始放人了,她恋恋不舍地说,再见吧哥们儿,真想让你同我一起 发这个财。我说再见,说话的时候我一直抬头看天,我尽量把眼睛睁大,一架刚刚 起飞的飞机大鸟一样从头顶上掠过,一身的臃肿让灰蒙蒙的天有点托不住,要掉下 来的样子。 胡萌再次打电话过来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冷不丁接她的电话脑袋一下没有反 应过来,隔了这么长时间又旧事重提,这不是胡萌记性不好,也不是她对我失去了 信心,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是有意为之,是程序里的一项,行话叫做晾一晾。不 过她这一晾不要紧,倒把我晾得很惬意,在这段时间里我接连收到三份稿费,同事 们起哄非要撮一顿不行,撮就撮,小意思,再说一个三万多字的中篇小说刚脱稿, 也该放松一下了。胡萌来电话时编辑部的几个哥们儿正在一起吃饭。我起身听电话, 赵小毛起腻说:哥,是哪位嫂子啊?我离开饭桌,脚底像踩了棉花一样不踏实。胡 萌没有马上说正事,很关心地问我最近怎么样了。我说还是老样子,编稿子,写小 说,别的我也不会呀。她突然话锋一转问,你一个月究竟能挣多少钱呀?我说两千 块。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说不骗你,真的。她长叹一口气说,还不够我这里一 天的开销。我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敢情她真的弄到那一千万了?电话那头很吵,她 好像在不时地答复着别人的问话。我说那你忙吧,她马上大声说喂喂别撂电话!过 了一小会才满是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朋友们争着请我吃饭,我对他们说我不会分 身法,你们商量好了再来烦我。我说你好快活啊,她马上春风得意地说,真是没想 到的事,人要是交上好运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大半辈子窝在那里不动,几天的时间 就让你的人生重新改写!我说祝贺祝贺。她说后悔了吧。我马上说不后悔不后悔, 命里注定,命里注定。她无限温柔地说,没关系,错过了绝佳时机,还有一次小小 的补偿机会呢。不过这一次可是末班车了,千万不能再错过了哦。我一听后悔得直 想搧自己的嘴巴子,好不容易甩脱的事,这不是又让她给套进去了吗?赶紧说,不 了不了,我一条道跑到黑,跑到黑。她哈哈大笑,很开心很放浪,带着十足的野性。 看来真是挣到钱了,要不底气不会有这么足。笑够了又说,话锋带着明显的杀伤力。 她说我就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世界上还有见钱不捡的人。我心虚地笑笑说,不是不想 捡是没那个胆儿。她呵呵地笑着说,你呀,真不如一个好老娘们儿。我说我不会算 账懵懵懂懂进去也是个赔钱的货。她说有我呢怕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报恩的机 会,我能让你吃亏吗?我说,问题是我什么也不会。她说什么事情生下来就会,不 会慢慢学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接着就给我上起课来,什么纯资本运作,什么引进 工程,什么政府试点,她讲得前景一片灿烂,我听得如坠雾中。好不容易乘她换气 的空当,我插嘴问了几句,她显得极不耐烦。你站在地球上说月亮上的事情永远也 别想说清楚!毛主席早就说过,想你还记得,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亲口尝一 尝。你要想知道这个新兴产业,你就要身临其境,你得过来走一走看一看,然后再 做结论,别忘了一切结论都是产生在调查研究之后!她这么一说,我哑口无言了。 听我没了动静她把语速放缓了说,行了,不扫你的兴了,喝酒去吧,晚上再和你细 唠。我急忙说好好,晚上唠晚上唠。 收了线回到桌前,我说喝酒喝酒,一扬手就把一杯干了。对于胡萌的话我无动 于衷,面部表情可能就显得波澜不惊,赵小毛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我说,怎么看不出 一点激动来,是正宫吧?见我不搭腔又说,要不就是早已打入冷宫的偏妃,不得宠 了呀,我哥是谁呀,身边哪天没几个女人排队等着,还能轮到你们,嘁!我上前抓 起赵小毛面前的酒杯,掐脖子灌下去,他连挣扎都没挣扎。我一边灌一边说,我就 不相信这好酒好菜就堵不住你一张臭嘴。大家都叫好,都说赵小毛多嘴,说该灌该 灌,一时间人声鼎沸,惹得邻桌不住地回头。赵小毛给了身边老张一拳说,不帮我 也就罢了,还跟着他们几个一起幸灾乐祸。说完马上又红着脸转过身给邻桌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几位,刚才我惹我哥生气了。待他回身落座,老张才慢声慢语地 说了一句,你小子敢情是小光棍当着急了吧,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叫咎由 自取,哈哈哈哈。老张是编辑部公认的老实人,他很少跟人开这样的玩笑。老张家 一大堆乱事,难得这么开心。大家都站在老张一边,一起声讨赵小毛。赵小毛就坡 下驴,忙把我的酒给满上说,开个玩笑,我哥不生气吧,兄弟这厢有礼了,说着一 仰脖自己灌了自己一杯。我说算你小子懂事。赵小毛嘿嘿地笑道,我哥表扬我了。 赵小毛从参加工作那一天起就在我手下干,又是老乡,这几年处得像生死兄弟一样。 还真守约。刚过九点胡萌的电话就跟过来了,我说我躺下了,示意她少说几句, 其实我何尝不想和她多缠绵一会儿呢,只是怕她又提起那个让人头疼的资本运作。 不知是她理解偏了我的意思还是故意为之,马上换了一种暧昧的口气说,我也躺下 了,正好,我们就这么躺着聊。感觉一定很不错的。我一边敷衍着,脑袋一边快速 转动。我努力使自己的思维缜密起来,我要挤出她话里的所有水分。可是转着转着 又转回来了,胡萌美丽的容貌不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骂了自己一声混蛋,试图关 闭这个频道,我告诫自己,你是个男人,要理性。胡萌开始向我发难了,她先声夺 人。 这是一个新兴产业,知道不? 我说不知道。 当然你不知道了,整天关屋里写你的小说人都傻掉了。 嘿嘿。 这个行业叫纯资本投资。是一个政府项目,也是一个试点项目。 国家立项了吗? 等国家立项还能有老百姓的份儿吗?国家给政策,当地政府提供平台,引进省 外的民间闲散资金进行再分配,这还不够吗? 国家为什么只选中在那儿做试点? 嗬嗬,我得收你多少讲课费啊。好好听着,我给你讲一下框架吧。 框架? 是啊。资本运作的具体框架啊。我说你讲你讲。 她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然后才说,以这里的开放合作带动整个西 部大开发,国家十一五规划纲要上已经讲得明明白白的了,这是大背景;小背景是 这里的经济区开发,三年前就开始筹备了,去年还开了新闻发布会,上升到国家战 略高度,成为珠三角、长三角和滨海经济开发区后的国家发展第四极。这里有高度 自治权力,为了配合这里的开发,中央给了当地政府四个特权:内政、外交、土地 管理、金融制度先行先试的创新权。 那也太优惠了。 开窍了?坏蛋。我再给你说,整个运作在中央以及地方政府的监督和调控下进 行,中央领导对这件事还有个十六字方针,“允许存在、严格管理、低调宣传、限 制发展”。 有中央的肯定就不怕了。我说着换了一只耳朵。那一只听得已经又热又软了。 她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以为这是一群乌合之众呀,从业的条件蛮严格呢。必须 年满18岁,必须持有效身份证。必须要一个业内人士推荐。五类人不可从事本行业 :国家公务员、现役军人、在校老师和学生、逃犯、本地人。 哦哦,还蛮正规的。我附和着。 想不想听听投资回报?我知道你的小心眼儿。 我立马说,不是小心眼,五万块对我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她嗤了一声继续说,我给你算一下账:认购一股,投入三千八百元,获利三百 五十万,所需时间六至七年:认购十一股,投入二万九千二百元,获利五百五十万, 所需时间三至五年;认购二十一股,投入五万零八百元,获利七百五十万,所需时 间一至二年:如果要是认购四十六股,投入十万零三千三百元,获利一千二百五十 万,所需时间一年。听懂了没有傻瓜! 我说我有点晕。我疑心她此刻手里一定拿着一张什么样的表格,照本宣科,否 则如何好的记性也不可能这样流利。另一点是这样的算式一定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否则不会这样精细。 你晕,我早就晕了,行了,不给你说了,要想详细了解你来一趟不就得了,也 就一星期的事,食宿我全包,怎么样小气鬼。 我抬头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下半夜了,我说让你受累了,我是个死脑瓜骨这你也 知道。她呵呵一笑说,要是不看在你是个好人的分儿,要不看在你有恩于我,现在 早就去歌厅喝茶去了,有那么多帅哥陪着,还犯得上和你磨嘴皮。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她出站时的情景,心里就酸酸的,努力地想象她现在焕然一 新的姿色。我说那是那是,不过你说了这么多我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你容我细想 想。 她唉了一声说,真拿你没办法,想吧好好想吧,不过我的耐心是坚持不了多久 的。没等我说话就挂断了。 她一定是生我的气了,放下电话后我想人家这样三番五次为的是啥呀,就觉得 真有点对不起胡萌了。这个想法一露头马上又意识到,我这不是在步步向她靠拢吗? 这么一想,立马出了一身冷汗。我“呼”地起身一头钻进卫生间。我把花洒开 到最大的冷水位。我要让自己彻底冷静一下。 赵小毛来电话了,我说我在洗澡没事别烦我。电话那头的赵小毛慌里慌张。哥 不好了,老张老婆出事了。我的心格登往下一沉说,啥事你倒是说清楚了啊。赵小 毛哩哩啰啰就是说不清。我生气地打断他的话说,人现在在哪儿?赵小毛说在医院 里。我说你先过去,我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