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胡萌很忙,每天都很晚才回来,每次回来都要和我打一声招呼,哪怕我是睡着 了,她也会把我弄醒,满嘴酒气地说几句道歉的话,然后又是洗又是涮好一番折腾。 我呢,远离家乡远离朋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银行卡划出去六万九,说是一个月 后返回一万九,至今杳无音讯。前景渺茫,口袋空空,我不得不节衣缩食。我把自 己整天关在屋里,趁胡萌外出之机匆匆忙忙泡个方便面,时间长了胡萌一进屋就禁 鼻子,你怎么老是吃这些垃圾呢,在北京成天和它对命,现在闻着味就想吐。我马 上解释说,看来我真是个穷命,偏偏得意这一口。胡萌不屑地笑了一下说,不可救 药了你。 胡萌出去的时候,我整天对着天花板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叹够了就开始琢磨 这个民间资本运作,现在赚不赚得到钱已经是次要的了,说什么也得活着回去呀。 琢磨来琢磨去,我的气就上来了,这个民间资本运作他妈的是哪个家伙发明出来的, 真够损的,让你稀里糊涂,却又心甘情愿地上钩。什么纯资本投资,没公司、没法 人、没产品、没营业执照、没企业代码、没税号、没发票,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张 白条子都没有!我算看明白了,这个纯资本投资说到底就是拉人埋单,后面的人顶 着前面的人出局。我粗略算了一下,一人要想出局至少需要拉动二千三百多人,那 是多少钱?一亿多!想到这里我像发疟疾一样全身不停地抖起来,我为什么要上这 个当呢。 一周后的一个早晨王家驹来找我,我躺在沙发上不想起来。他朝卧室里探头瞅 瞅,我说没在,好几天不见踪影了。他扔给我一支烟说,肯定了,把你拿下后她就 得寻找下一个目标,她得不断地拉人进来,要不然她怎么出局呀,你也得考虑动作 了,不能这样硬挺。我说动什么作?他说找人呀?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张口跟人家说。 王家驹说,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还讲什么良心道德,拉来几个直接的,弄个全身 而退就算烧高香了。我说那也得编造个理由吧。王家驹说,理由还不是现成的吗, 不管他意志多么坚定,只要他能来就等于成功了一大半,你我不都是例子吗。我无 话可说,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香烟。王家驹就给我讲了他的许多见闻。他说有个女 孩被骗到这里,她又骗她的母亲,说我最近调到桂平市分公司任业务主管了,还交 了个男朋友,是我的顶头上司,他追我追得很厉害,我一直没有答应,妈妈赶快来 过过目把把关呀!有个小伙子骗他从前的老板:我离开您的公司之后一直在桂平发 展,这里有一大笔业务,我都谈得差不多了,这才想起您对我的好,老板您抽空过 来看看,希望很大。还有骗风水先生的,我这里开了个公司,师傅过来帮我看看摆 设。还有骗和尚的,我朋友病了,他是个寄名弟子,自己的师傅过世了,需要您过 来给他念念经,师傅您要是能过来车费食宿我这边全负责。还有更缺德的,专门骗 病人,我这里有个医生手段很高,专治疑难杂症,每天早上来自全国各地的病人能 排出一里地,过来看一下,看能不能治您的老病啊。更有骗网友的,见个面吧,做 个生活中的知己、现实中的朋友吧,来这里的费用我全包了。也有骗老情人的,到 这边发展吧,我们比翼齐飞,有了钱还怕没有幸福? 王家驹还要再说下去,我把手中的一堆烟丝朝地板上一扔说,王哥,这事我做 不了。王家驹唉了一声说,那你只能等死了。我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声吼道, 我他妈打110 !王家驹先是一愣,立马又笑了,你可不要再说这小孩子话了,打110 ,你以为你在广州呢?我说这不也是共产党的天下吗?王家驹又递给我一支烟伸过打 火机帮我点上说,告状?告谁去?告胡萌?很多人刚来考察的时候也质疑它的合法 性,不少人也拨打了110.推荐人不但不惊慌还主动把手机丢给你,说你漫游呢,贵。 110 很快就打通了,警察电话里问你,您的人身受到威胁没有?有没有对您拘禁? 哦,这个嘛,至于是不是传销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职责范围,建议您拨打消费者权益 热线。就这样,对方背书一样就把你打发了。后来才知道传销真就归工商局管,可 是工商局每天都在忙着打假和治理沿街摆卖,对传销还没有腾出时间重点打击呢。 逢年过节那阵子110 的口气倒是严厉了不少,让你给出具体的地址说他们好去抓人, 你会提供地址吗?你会让警察来抓胡萌吗?其实你提供了地址也没用,警察来了又 怎样?家里一点证据也没有,警察也是一愣一愣地走了,弄不好还怪你骚扰。就是 真的抓进去也没关系,不到24小时一准放人,理由是没有证握。回来的人笑嘻嘻地 毫发无损,手里还多了一样警察派发的东西:一本宣传传销害人的小册子。 没等王家驹讲完,我的那支烟已经吸尽了,我说王哥再给我一支。 我一边抽着烟,一边用手在茶几上乱画,水渍斑斑的玻璃面上没来由地出现了 三个字:赵小毛。我脑袋嗡的一声响,突然一拳砸在茶几上,大声吼道,刘一梦, 你他妈的不是人!王家驹看出我的表情有点不对头,连忙摆手说。不急不急,好好 想想,好好想想,我说的都是实情,不信日后你慢慢考证,说着慌忙开门出去了。 就这样王家驹从我的视野里彻底地消失了,以后再打他的手机,不是占线就是无人 接听。 王家驹走后我几次想拨通赵小毛的电话,几次拿起又几次放下,眼前一会是赵 小毛和圆圆相拥而卧的幸福场面,一会是胡萌方方正正的一袋子钱,它们反复出现, 相互厮扯,我的脑袋成了沙场,我似乎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呐喊,我似乎看到了遮天 蔽日的血雨腥风。最后我扑通一声跪下了,我对着一面空墙大声喊道,小毛你给我 听着,哥哥我对天发誓,一旦拿到那一千万,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给你买套房子。 我在地板上跪了很久,趁着双膝的麻木感还没有完全消退,终于拨通了赵小毛 的手机。电话那头赵小毛大惊小怪地喊道,哥你上哪去了,这么长时间连个招呼也 不打,怕你有事又不敢向别人打听。想死你了哥。我说我在外地,马上又把话题一 转关切地问,你首付交了吧?赵小毛说还没。我说怎么还不交?赵小毛说,我还想 看看形势的发展。我说哦,随后把声音压得很低,我说小毛,哥遇上麻烦了,话一 出口,电话那头的赵小毛嗷地一声喊起来,怎么了哥,怎么了哥,你没事吧?我心 平气静地跟他说,什么事你现在不要问,过来就知道了,我现在人身不太自由,你 多带点钱过来捞哥吧。赵小毛又一次惊叫起来,哥你被绑架了吗?绑匪在哪?要多 少?我跟他们谈。我马上打断他的话说,你听我说完,急什么急,我不是被绑架, 只是行动不太自由,需要一点钱疏通疏通,明白了吧。赵小毛带着一副哭腔说,嗯 嗯哥,我听明白了。哎记住,我又叮嘱道,你一定要请个事假偷着出来,千万不要 和其他人讲,跟圆圆也不要讲。赵小毛嗯嗯地答应着,最后说,哥你放心,明天早 上我就到,你一定保重啊,天大的事有兄弟呢。哥我不说了我得马上去再筹些钱去, 说完没等我回话就挂断了。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我对着一面空墙大声喊,我的傻兄 弟呀,你怎么就不问清楚我犯了什么事,要钱做什么?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我这个混 蛋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