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列车是中午进站的,出站后杜敏坐出租车一直开进自家小区楼门口。挺好,一 个邻居或熟人都没见着。所谓家,已经五六年没有回来了。她闭着眼睛用那把旧钥 匙拧门锁,等着那钥匙和从前一样拧完一圈略微停顿一下,稍微向右一偏,再一圈, 咔哒一下,门开了;还是那股味道,其实每个人家都有自己家的味道,是由这家人 的饮食、汗腺分泌物、常用洗涤用品等等诸多气息构成的,也许身在其中不会感到, 可是像杜敏这样,在外面漂泊打拼了一段时日,一进家就感受到了。鼻子在剔除了 房间那多日没通风的捂巴味道后,她还是嗅到了从前的气息。那里面有丈夫李大富 的脂溢性皮肤分泌的头油气,有女儿李馨使用的强生系列护肤霜的气息,当然还夹 杂着其他的气息,只不过都被捂得时间过长,此刻她无暇去分辨。她打开两扇窗透 透气。因为久没人住,旧床罩上盖着一层灰,她抖搂一下,从衣柜里抱出被和枕头。 此刻她感到异常地累,昨天上车前一直在店里安排下半个月的工作,夜里在火车卧 铺上她几乎没睡,她心里装的事太多了。此刻她迫切地躺下了,她感到周围真静, 甚至听见了几声鸟叫,然后她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有质量,开始几乎没有梦。 后来她忽然看见李大富半是嘲弄半是凶狠地笑着问,你可回来了,女儿李馨却 掉转脸不理她。李大富对她什么样她不在乎,可是李馨不该这样啊,她叫女儿,一 急,醒了,有那么几十秒她看看周围有些发蒙,后来她一下转过神来,她是在家里。 此时窗外已经黑沉沉的,她看看手机,有副经理发来的两条短信,例行汇报工作, 自己睡得太沉了,手机的震动都没唤醒她,已经好久没这样睡个好觉了。 她环视四周,以前没感觉过房子举架这么低,四面逼仄,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 来。这房子和她在北京东四环那套小房子大小差不多,但格局太旧了。这个两居室 的房子还是当年李大富利用关系弄到手的;当时曾招来厂里多少人的眼红和嫉恨。 五年多来在最苦的时候她曾梦见她又回到这间小房,里面充满温馨和幸福。她清晰 记得当初拿到房子钥匙那天李大富带她来看房子,当时房子还是个空壳子。看来看 去,看来看去,李大富把她按到工人遗弃在屋子里拌石灰的胶合板子上,做了次爱。 做完了杜敏挺幸福地偎在李大富怀里说:“这房子真是我们的了?”李大富牛烘烘 说那还用问。“你真行!”杜敏发自内心一语双关的说。一切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谁又能料到,他变得那么快,说来说去还是钱和权搞的。李大富的能量使他们走到 一起,最终也正是他的能量使他脱离了这个家的轨道。想到这些走进阳台厨房,她 甩甩头,仿佛要把她想到的不愉快都甩掉,可是黑色背景的窗外像个无边的黑洞, 让她又沉浸到当年她最不愿回首那幕。 是午休时分,和她要好的林姐让她去李大富的办公室分棵兰花,一切都被导演 好了似的,只有她还蒙在鼓里,时间、地点、人物,就像小时候语文老师告诉他们 写作文必不可少的要素,一样不少。她还打算悄悄地给李大富个惊喜,用自己手里 的钥匙兴冲冲打开他办公室的门,说:“大富,把那盆……”接着看到的一幕使她 忘记了她此行的目的:质检科的刘丽在李大富的身子底下,连衣裙撩到腰以上动作 着,好像李大富看见她进来都还不甘心地狠狠撞击了几下,为了就要达到的高潮把 没办完的事草草收尾。这时她反应过来她是来取花的,可是很快花盆就被她摔过去 了,接着又是一个花盆!闻声赶来的人都堆在李大富的门口观望着,第一个冲进来 劝的是林姐。当时杜敏心里乱得一锅粥样,被林姐往外拽时居然还看着地上碎了一 地的花盆想那棵花移不成了。接下来半年里她都不知怎么过的,和李大富打架分居, 还去车间打了刘丽两回。林姐成了她的主心骨。直到最后办离婚手续那天,李大富 挺男人地说,咱家的钥匙你留着吧,你愿啥时回来就回来。看她还一副义无反顾的 架势又点着她鼻子骂:“我他妈是乱搞不假,可你用脑子想过没,你被姓林的给利 用了!”她回去后想到脑仁疼才发现,李大富说的没错,林姐为啥偏偏要那盆花? 为啥偏鼓捣她中午去?出事后李大富被调离供销科,而林姐的男人提起来顶了李大 富的位置……在林姐的出谋划策中她离了婚没要女儿,房子也没有了……否则她也 没有必要山穷水尽去北京亲戚家打工。经历了很多事后她甚至不恨刘丽恨的是那姓 林的娘们儿。想到这儿似乎又看见那女人的嘴脸,气愤中杜敏随手捡起阳台上一个 旧酒瓶顺着窗户扔了下去!